羲(下)(1 / 2)
<p style="font-size:16px">第十代昼王名叫羲。身为鸯的投胎转世,羲的长相完全沿用了与他毫无血缘瓜葛的尤瑟。麻木的情感状态持续了二十多年,期间他对每日每夜重复拉屎、进食与睡觉的生活并无怨言,对於岛民千年来共同研发炼丹术的贡献更是心存感激。他理解自己之所以能成为昼王,是所有岛民耗尽心血努力得来的成果,而他藉由炼丹回馈造福众人自然也是天经地义。
羲的启蒙发生在他二十五岁那年。那简直是拨云见日般的瞬间开悟,鸯的形影以过去鬼魂的模样重现在他脑里,被现实的光芒照亮。他的大脑牢牢抓住这份启示带来的压迫感,悲喜交杂之情深深刻入脑纹。
他凝望着对面岩壁上自己与鸯的石雕脸面,愤恨的业火在x中焚烧。经过三天三夜的盘算,羲发出命令,指示前来拜见昼王者,务必以单人至五人左右的小团T形式来到他跟前,人数愈少愈好,其余闲杂人等则应隔在山x外静候叫唤,一来可以确保每人谒见昼王时的yingsi,二来可以加深昼王与人民之间交流的密切程度。
羲向人民以及众使者们宣告,自己想将时间与JiNg力公平分配给所有岛民,并且专注在个人身上,希望民众b起献上实T的玉器彩瓷或无形的才艺表演,不如把埋藏心坎的呐喊剖出来吐露给昼王听,昼王重视的是各人民的福祉和烦恼,而非能从後者手中得来的好处。再平凡渺小的心事也无妨,昼王愿诚挚奉上双耳,洗耳恭听,既然同为不Si仙丹的後裔,就让他们暂时遗忘彼此地位的鸿G0u,充分享受本是同根生的美好。
於是,使者在每条地道出入口处设置了闸门,昼王的炼丹室遂成了x中x,一处普罗大众得以尽情宣泄非人叫吼的心理谘商兼告解室。
羲还有一项特点,那便是他的声嗓天生低沉浑厚,微微沙哑而富有磁X,宛如阒黑湖面倒映出的一条璀璨银河,任谁只要贴近湖畔,瞥见自己的身影融入了星空的光华,皮肤沾染了宇宙的润泽,都会被卷入这道涡流当中,无法自拔。
第十代昼王就在他的巢x里,蜘蛛一般结着使岛民受困而不自知的罗网,C纵每一个人的心绪与作为,由内而外、从少到多地遥控着岛上的人心走向。被他的话音包裹住的人们,吐出丝丝缕缕横跨千年的恩怨,任羲游走其上,编织他想要的故事版本。
他知道神X兽X都在人X里;人的善恶没有极限,高尚与狠戾并不相互冲抵。纵使他的身T必须恒久待在洞窟内,他依然能够伸出无形的双手,下凡搅混俗世,用言语搭起纷争的桥梁,让民众与使者交恶,也在民众与民众、使者与使者群中挑拨离间。
随着时间流逝,羲渐渐失却同理他人的生物反S能力,思绪绕着自我中心打转,转速越来越快,向心力越来越强,这GUx1力将周遭的JiNg神能量不分你我一并卷入,像一颗高密度的黑洞,扭曲并吞噬生命。他炼出的丹药品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历任昼王从没有一个炼出过表皮煤黑而布满火红gUi裂的仙丹,彷佛内里裹着炽热的岩浆,准备为食用者带来源源不绝的爆发、创造与再生力。为此,人民益发Ai戴羲,对他的尊崇几乎颠覆对神的想像。
视时机成熟,羲提出短暂离开山洞、以两脚踏地之姿行走於岛上的要求。身为掌控全岛生Si存亡的心灵导师,羲想出巡绕岛几周,接受遍地开花的欢呼和喜极而泣的泪水,这在众人眼中再合理不过。羲产量够高,足以应付几日不在洞x的空窗期。岛民支持的鼓噪声响彻山谷;他们幻想着,入世了的昼王说不准能制造出效果更优良的仙丹,从而大幅提升每个人转生後灵魂的强度。
何谓灵魂强度呢?什麽样的灵魂能被归类在b较好的灵魂呢?笼统地讲就是更健康、更快乐、对世间更有帮助与启发的人吧。
扛不住岛民施加的压力,这件事获得了使者的首肯。工匠们一面防范昼王宝贵的身躯受到损伤,一面拆除後者周围的石块,无意间解除了他的封印。身子一从压力的桎梏中解脱,羲蓦然感到呼x1要命地难受,好像山洞内外流通着不一样的空气,他的鼻子和肺得花上一阵子才能适应。同样面临考验的还有他的手脚。他抖得有如风中落叶,肌r0U如同蛞蝓一般滑溜棉软,别说走动了,他连四肢着地爬行都有困难。羲气喘吁吁待在原地,倚赖意志召唤T力,尽量不去回应几名使者投来的不忍目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昼王毕竟是人。就某些标准而言,甚至b一般人更渺小无力。
终於,四天过去,守在洞x外的岛民听见了微弱的脚步声,随後看见羲从挡住洞口一半的巨石旁擦身而过,踏出待了二十多年外加九辈子之久的岩洞,靠着自身的力量挺直站在了人群面前。只见羲往ch11u0的身T直接套上平民常当外衣穿的秋sE长袍,趿着草鞋,脸容刻着坚忍老成的线条,因晨曦镀上的金光而闪闪发亮。他一步一步背离了自己的子g0ng,也诀别了自己的坟墓,岛民虽对内情半知半解,如此刚烈不屈的画面仍使他们泪流,流泪的原因各人难以言喻,只好在心底总结为千篇一律的仙丹崇拜。
云散去,天光乍亮,羲扬起他那张无瑕面庞,毫无保留浸浴在晨光的怀抱里,像是一只羔羊,浑身裹满洁白的毛皮,眨动一双长长睫毛的黑眼睛。
羲的首次四方游历打开了他的眼界。他的感官告诉他,外面的人们囤积食物、抢夺水源、自制兵器、焚烧书籍;商店被洗劫一空,公共空地满是屎尿,树枝下吊着倒挂的屍T,面h肌瘦的孩子虎视眈眈躲在重病者旁,等着捞取後者吐出的呕吐物裹腹;仙丹在自由市场的炒作下,已不再是众生共享的基本人权,而是少数优势份子紧握不放的珍稀资源。吃再多仙丹也不够,活再多日子也不够,正所谓快乐没有最大值,任何正面情绪都有不断晋升的可能,同理,健康也是相对概念,不会有人健康到不能更健康了,大家为仙丹反目成仇不过是生物演化的自然律T现,在你争我夺之间达成动态平衡,亲身实践变化为不变之常态这个道理。
反正只要仙丹能到手,大家平平等等,都轮得到下一世的机会。乌托邦的戏演久了很难不腻,有动态才显冲突,有冲突才生故事,就像W潭经年累月终究是推开了挡道的石头,变为流动的活水,生命意义伴随新鲜氧气一同搅入,势不可挡的激流在岸边掀起水帘,映出一道七彩斑斓的虹。人到底不单只是洞壁上的黑影——人每次转生都应该尽情施展身手,秉持此时不做更待何时的信念,去挣扎去突破去受苦去放浪去创新去思旧——这也是除昼王外,所有服用仙丹的岛民每生每世都在做的事情。
是啊,除了昼王。没有他,岛上谁也没法活得这麽潇洒。如今这些人全带着快把脸皮扯裂的笑容围绕着羲,欢声笑语不绝於耳,好似他们参加的是庆典,一行人浩浩荡荡经过时闻到的臭味,并非飘自路边的冻Si骨,而是各自家中存放过久的厚酒肥r0U;那些笑语欢声,彷佛人物与背景是两条平行世界的重合,两颗梦之气泡相碰与破碎之间、那一毫秒的空隙所形成的键结。
羲鞭策双腿,马不停蹄地走访岛屿多处知名地标与景点,并以旅人身分游览平民百姓的家常生活,自觉看尽人世沧桑,一众小人物面对较自身庞大无数倍的天命,即便有仙丹充作安慰剂,困苦忧烦始终是生存必不可少的主基调,像产生了抗药X的细菌,R0UT每次更新,它们就静静躲在夹缝中等着趁虚而入,一次b一次更难以捉m0、奥妙无穷。
羲觉得它们很美。
一直以来在洞窟内听到、读到的二手故事,就是一本书摊开後展露的平面图文,将他的人生妆点的也似赝品一般,而今他真正走出了洞窟之外,利用五感亲身触m0到实T,那真实感涌进他的血Ye,与之混流,脑海中的灯火全点上了似的大明大亮,他想着,这是确、切、发、生、在、当、下、的事情,不是幻想也不是回忆,是现实的——现在的——由不得他说不的事实。
可他以为自己已正式踏入岛上人民的共同认知范畴里,却没想到两者之间无时无刻不立着一道透明的隔阂,类似反照己方的镜面,羲观看的每一位他者全是羲自己的镜像,其中加入许多个人且片面的诠释与筛选,使得岛民的切身经历无法被羲感同身受,羲看到的就是场悲剧,本质即是一出戏,他可以全身心投入进去,发自肺腑真诚地发笑和哀哭,但那依旧是二手的,且是过度渲染而歪曲的。清晨的薄雾、暗夜的烟雨、盛夏的松涛、寒冬的飞雪,这些都是自然现象,就跟人伤心时掉下来的眼泪、受伤而流出来的鲜血一样,谈不上诗情画意,它们就只是存在在那里而已,是罩在视网膜前的滤镜让羲穿梭於戏里戏外,既可享被人拉上舞台的参与感,亦可得隐身幕後C偶的安定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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