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p style="font-size:16px">自那以后许多天,曹丕基本都避开可能和曹操照面的机会,魂不守舍地过着日子,寝食不安导致半个月人就瘦了一圈。心意蒙尘的痛苦和未来灰暗的绝望实在把精神搅得一团糟,以至于曹操看见他时都忍不住皱眉斥了几句。虽然是当着许多人面讲的,但那其中深意也只有他们二人明白。
本来就不是没了谁过不得的,只是伤痛之深,或许还要更长的岁月来治愈。
一晃到了五月,曹操被封魏公,又带着他们回乡祭祖。
沿途的明媚好景让曹丕的心境开阔了许多。草木茂盛,群鸟相追。捕捉环境中可以寄托的情感是诗人的本能,比起父亲和弟弟,敏感的他更加善于此道。
荫高树兮临曲涡,微风起兮水增波,鱼颉颃兮鸟逶迤,雌雄鸣兮声相和。
笔下如此乐景,可怜只能衬出心中悲情。
上坟时,曹丕作为亲子站在父亲身后,看着许多已被草木遮住的墓碑,上面的字还可以辨清,故去的人都有他们的姓名,和自己血脉相关的人已经躺在了这一一个小小土堆里,再无痛痒之知。
祖父是什么样子?曹丕都有些记不清楚了,父亲也拥有自己的父亲,也有自己年少轻狂的岁月,只不过都和他曹丕关联太小了。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有自己的势力,身边好友众多,愿意为曹操这个人抛弃家当甚至生命。
但他却没什么能给父亲的,甚至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父亲赐予的。
任何人看到族谱上一个个人名的时候,或许都会感觉到血脉某种神秘的力量,有关于短暂的生命和延续的永恒。
他有点恍惚,跟着低头下拜,又觉得自己心怀乱伦之念,在这种场合下,实在显得罪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整个仪式都很简单朴素,是曹操惯有的风格。逝者已去,曹家人都不大信鬼神之说,不过是生者聊以自宽而已。
回程处,扶父亲上马时,曹操撑着曹丕的手跨上去,却没马上放开。曹丕被攥着好一会儿,手掌都变得湿漉漉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略有些不安,叫了句父亲,尾声上扬。
“你觉得如何?”
曹操嘲讽似的笑一下,看都没看儿子,问了他一句突兀的话,也不等任何回答,兀自放手骑马向前。
左右都有些不明所以,或是以为不过是关照五官将路途是否身体不适。只曹丕一个人站在原地,默然半晌,也上马随行了。
九月再回邺城,日子就又变成了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涌动的模样。随着曹操称王趋势明朗,立储之争越来越激烈,有几次甚至闹到了明面上来。曹操并不对此表示明确的意见,然而人人都知道,这便是纵容甚至鼓励着曹植和自己的长子争了。他要静静看着两个儿子争,证明自己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两方势力明里暗里的争斗日盛,终于悉数在曹植醉闯司马门和崔琰诬告案中爆发。
那日曹丕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在朝堂上被一卷竹简重重砸在了头上,带了熊熊怒火的“逆子”一声声割着心。他颤着手拿起来读,满目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悖逆之言。
“儿臣冤枉,父亲,儿子绝对不可能有如此行径——”
他焦急地看向冕旒下冷漠的脸,声音因急切都拔尖了一个度,顾不得旁人眼里自己是否失态,甚至顾不得自己是不是要因此直接失去世子位,只是想分辩他绝不可能……不可能这么想父亲。
曹操在他心里,是不可攀登的高山,用尽清溢文才尚不敢写父亲雄姿一二,又怎么会拿这样的词来骂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而曹操只是在高位上看着。
“来人——将他褫夺衣冠,打入大理寺牢房。”
曹丕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被人抓住胳膊带走时,父亲的面容越来越远,远到最后模糊了。
坏消息却在他尚未消化完时接踵而来,砸得人头破血流,曹丕在被推进了刑房时才知晓,本次审讯竟被交给了丁仪。
“我从未做过。”曹丕说。
并不是第一次进这里,却是第一次受刑审讯。丁仪怀恨在心,又本就是曹植的人,变着花样欲审出来他想要的结果。杖刑完了是鞭刑,一道一道抽在身上,每逢皮肉裂开,留下血口的时候就格外难挨,然而曹丕还是冷冷盯着对方,甚至出言嘲讽,激得人怒火更甚。
“中郎将还不知,方才丞相来过——不过只见了子建公子,您行事悖逆,连亲生父亲也不信,辩解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丁仪嗤笑,瞅着曹丕的脸色,似乎生怕说得不够诛心。
事实上确实够诛心,曹丕咬着牙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丁仪编出来的瞎话,意欲摧毁他的心理防线,却仍然觉得心被刺穿了——因为连他也不得不承认,父亲确实是极有可能这么做的。
他缓了口气,看着丁仪,一字一句地说,“我劝你给自己留条后路。”
丁仪微微笑了一下,似乎足够自信自己跟随的人必定以后继承大统,而面前的人不过是渺小的尘埃。
曹丕感觉心里的伤口继续迸裂。他不敢承认,却着实恨透了丁仪之流的这种莫名自信,仿佛自己都称不上一个称职的对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疼昏过去两遭,丁仪终究是不敢做得太过火,把人放了。曹丕自己咬着牙硬撑着走回了牢房,没有被抬回来,失掉最后一点尊严。
狱吏看了他一眼,还算恭敬,关上门的时候隐隐约约叹气。曹丕还来不及像往常一般细想,刚碰到草铺就昏昏沉沉晕了过去,意识有意避开身上火辣辣的痛,直接把人推进了睡眠。
等到曹丕再醒时,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声心急又低沉的轻呼,要把他拉上来。他唤了句父亲,眼神聚焦时,才看见司马懿正坐在旁边,外面还有几个狱吏。
“中郎将可还好?”司马懿向来沉着冷静,此时看见他身上的伤竟也有些眼眶泛红,不敢轻易碰他。
曹丕看了这位先生兼挚友一会儿,想要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忽然就没有征兆地落了下来。
司马懿往前倾了一点身子,正好把曹丕的脸挡住,他哭得无声,旁人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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