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谷园内辩国策(1 / 2)
“禹划九州,河洛属古豫州地,素有‘天下正中’之誉。三代以来,先有帝喾都西亳,太康迁斟鄩,后武王伐纣,会八百诸侯于孟津,周公辅政,迁九鼎在洛邑,平王东迁,享国祚五百余年,光武都雒,诗书载其勋懿。”
这是太熙元年三月末,阳春正旺,京都洛阳城东金谷涧旁,正是桃花灼灼、柳丝袅袅时候。当朝鹰扬将军、安阳乡侯、卫尉石崇早前觅得此处宝地,凭山形水势,筑园建馆,取名金谷园。这金谷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周围数里楼榭亭阁,高下错落,又有茂树修竹,郁郁亭亭,间或鸟鸣村幽,鱼跃荷塘,端地是一处人间胜景。石崇又巨富奢靡,以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贵重珍宝,把园内屋宇阁楼装饰得金碧辉煌,宛如宫殿。
时值正午,灿灿晴日之下,金谷园内落红缤纷,绿竹摇曳,歌女蹁跹,古韵渺渺,犹如天宫琼宇。时下善于奉承的文人士子,有个说法,称之为“金谷春晴”,算作是洛邑八景之一。又有贵游豪戚浮竞之辈,如荥阳潘岳、临淄左思、安平“三张”的张载、张协、张亢等二十余人,于金谷园内日以赋诗,夜以宴饮,以文才降节奉承石崇。石崇虽骄奢但好文,亦喜结交士子大夫,他还自取了个名号,唤作金谷二十四友。
这正是连日阴雨,金乌再现时日,石崇又设席其间,大宴宾客,借以品评时事,交游才俊。席间一年轻士子,头戴高山冠,身着春青色素裳,面目俊朗,身躯修长,右手拿把摺叠扇在胸前慢慢摇着,左手擎着一只高柄觚,侃侃而谈。
“主上都雒,无非是看中洛阳北据邙山,南望伊阙,东据虎牢关,西控函谷关,居于天下之中罢了,然此不过是为地利。”
说罢,这士子收起手中摺叠扇,朝坐中诸人虚指一圈:“诸君不见后汉失御,是祸起京畿?”他顿了片刻,将高柄觚中的温热饮子一口喝尽,清矍的脸庞顿时泛起阵阵红晕,羽玉眉下,一对黑瞋瞋的瞳子闪烁着精光:“先是朝纲松弛紊乱,后有奸臣横行无忌,于是群雄蜂起,贼兵四聚,这是人和尽失所致啊。所以天时、地利与人和,有三而兴,‘恃险’必亡。而此三者中,机以为,又以人和最为紧要。故为政者,当以武力奠基,德政成业,自谦以安百姓、厚恩而致人和,政宽以纳俊杰。如此若国安,百姓则与之同乐,国危,庶民也会与之共患,安则与众同乐,国便不可能危,危则民必与之共难,国亦不可亡矣。”
坐中又有一人,起身笑道:“琨尝听闻,‘伐吴之役,利获二俊,士衡士龙也’。今闻士衡此言,谬之远矣。”立起这人,约莫二十岁上下,幅巾束守,不戴冠帽,浓发下压着两弯月眉,一双大眼,白皙脸色有如刀刻斧斫,一瞧便知是世家大族公子。
这公子放下酒盅,轻拂衣衫,离席步入堂中。他来回轻踱数步,浓发下月眉一弯,星眸一扫,诘问坐中诸人:“诸君,魏晋之前,皇朝大多享国长远,何故?”不待众人答复,他又继续道:“夏商周至两汉,商汤周武吊民伐罪,汉高光武仁义兴兵,俱是为天下百姓请命。然而到了新篡前汉,魏代后汉,皆区区不过数十载,又是何故?天不正,理不通,名不顺而已。是以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弃之,此其一也。”这公子提起左手,伸出食指,继续道:“再者,上古之民淳朴敦厚,今天下黔首愚鄙粗俗,是以古有孔子作《春秋》,一来劝化黎民百姓,二来震慑乱臣贼子,此为其二。”言毕一合摺扇,抱拳揖了一圈,颇有几分豪侠之气,继续说道:“如今又有我辈大兴文气,尊王循道,提倡忠孝,革新政治。坐中诸君当以教化百姓礼义廉耻,化解刁悍民风陋俗为任,居庙堂则为王驱乱臣,处瓦肆就教化黎民百姓。如此,何愁国朝基业不千秋万代?”说完,他朝先前说话那人拱拱手,轻描淡写道:“士衡方才所言,天时地利人和,不过老生常谈罢了,于今已是旧日朽学。”
说话这人姓刘名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世家子弟,西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光禄大夫刘蕃之子,因少有文名,且工于诗赋,颇有纵横之才,年十八即被石崇辟为府中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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