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繁花与荆棘（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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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繁花与荆棘（二）

（我是花茎滴血的刺。）

“早啊，安德烈娅，”任天兆笑微微的，意味深长，“听说你碰巧一直有携带武器防身的好习惯。”

安德烈娅轻蔑地从鼻腔发出冷笑：“所以如果你打算灭口，恐怕不能实施得太轻松。”她的右手背在身后，像是藏着什么武器。

“很好，那你还等什么呢？先下手为强不是吗。”任天兆好整以暇刻意慢步上前，是他标志性的包容的智者口吻，却恶劣得像只玩弄猎物的猫。

安德烈娅绷紧了脸孔。

这时『我』伸手拦住了任天兆：“让她走吧，就我们刚才谈话的内容而言，她根本没必要去告诉别人。”

任天兆微微侧过脸看着『我』，似笑非笑。

“你必然会离开‘海岸线号’，风舒翼也必然会离开紧闭区，而这两件事的发生不会伤害到她任何一名伙伴的利益，不是吗？”『我』说着，然后转头看向安德烈娅，“所以没什么好向他们预告的，你觉得呢，安德烈娅？”

安德烈娅的视线移动到『我』脸上，抿着薄唇、戒备不语。

任天兆嘴角的笑痕加深，眼神中那隐匿的杀意与鲜明的嘲弄都消散了，脸上微妙情态好像是刚刚做出了一番自我牺牲、通情达理地成全了他人一般。

安德烈娅的咬肌动了动，她紧盯着我们后退了几步，随即转身逃往果园外。

任天兆欣赏着猎物逃脱时仓皇狼狈的身影，开玩笑似的笑道：“嗯……我还以为你是不希望风舒翼有恨你的理由。”

『我』摇头笑了：“讨厌到极点也就是恨了，现在我得到的待遇离那没差多远。一会儿我会去看看他，等回来再认真处理吧。”

任天兆道：“也好，动身之前我也还有些人得见、得做些杜绝后患的安排，那我们晚些再碰面。”

……

临行前和『风舒翼』的最后一场对话颇有些难堪，『我』从禁闭区离开后回到了势力范围内的日常活动区域，等候任天兆回来。

不久后，『我』和任天兆以及不到二十人的极致追随者们抛下其余“同伴”，一起坐上一艘运输飞船离开了母舰，坚定驶向了X－10星的方向。

一切显得那么顺利，高阶智能们超乎想象地慷慨，乐于倾听和了解，睿智且兼容并包——它们一直敞开胸怀欢迎“投诚”的人类以及其他任何智慧生物。

最终，坐在白塔最高层接待他们的是三大主脑之一——前身是人类五艘远征星舰上其中一艘的主管系统。

也许是与有机体接触时的专用外交形象，它有着纯白的、釉质的人形外表，只是面目极简而抽象如同具有地球文明某一时期特色的艺术雕像。

『我』是沉默的伙伴，任天兆则与之有条不紊地交谈着，字里行间都是对“合作共赢”的志在必得。

平素他可以将真实想法藏得滴水不漏，可即便眼下他的谈吐始终从容不迫，『我』也看得出他越来越情绪高涨。

“人类是情感脆弱的动物——作为不同的、更高等的物种，为了去更轻易地统治他们，可以让他们确信他们比实际上更为脆弱：让他们从一开始就耳濡目染‘人类’在遇到何种情况时该产生何种情绪，暗示他们如果不接受专业的系统的情绪管理培训他们有多么轻易陷入精神狂乱、逐步灭亡。”任天兆与主脑之一交谈的同时放松地走动着，来到了展望台上。

“好策略。”主脑认可地点点头，听起来总是淡淡愉快的合成人声不起波澜。

追随者们被机械卫兵们留在了透明隔音幕后的室内。

“毕竟，到底是人类才最懂得如何调教和制约人类，”任天兆嘴角挂着不明显的自负弧度，语气却恰到好处得谦逊，“我很乐意来做这个‘牧羊人’，而你们也有选择我的理由——因为我们拥有同样的态度：我们都不太喜欢看到人类来到太空之后在环境和生存压力下发生新一次的种群进化。”

这一次主脑顶着空无一物的脸孔发出了一些悦耳的笑声：“你似乎已经不认可自己人类的身份了——即使我们必须得承认，你和你的这名同伴从生物学角度而言优胜于普通人类数个等级，”

它微微转动脸庞，应当是双眼的位置上仿佛射出了投向『我』的视线，同时平静阐述，“但你们要知道，古猿人和你们的基因在本质上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哦……这就是我想跟你们谈的最后一件事，”任天兆也发出了笑声，眼里几乎蕴藏慑人精光，“我已经受够了做基因的奴隶和蛋白质外膜——这些累赘的生物基质除了限制我的寿命还能有什么用处？只要还有一份副本，数字化后的生命就是能够真正不朽、永不消亡的存在。”

“天兆，我们善于包容不假，但要同化异族、将之接纳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又是另一回事了。”主脑平静而温和地说。

“你们是担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任天兆的笑意一点点敛去。

“如果你要选择成为我们，”

主脑不疾不徐道，“首先你至少得证明你能够做到在情感和认知上与你原生的族群彻底分割——我们要这么一份投名状，应该非常合理吧。”

任天兆眼神沉了下来，缓缓道：“的确合情合理，那么我也有非常简单的解决方案——”他抬手指向『我』，“只要让他同我一样‘转化’，刚才所说的顾忌就完全不会存在。”

『我』惊异之际压着声音中的怒气立即拒道：“我不可能接受改造！天兆，我早已和你说清楚！”

场面并不好看，主脑却仍是柔和腔调：“看起来你唯一的重要伙伴跟你有不同的想法，需要我把空间留给你们吗？”

任天兆没有回应它，而是径直转向了『我』，神情是肃穆的，眼中却几乎带着恳求：“阿屿，再考虑一次，从前你本也能够接受自己无机质化的不是吗？就当是为了我，重新认真考虑一次，不要让我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他甚至抓住『我』手臂，紧盯着『我』的眼睛，咬着牙声音重重压成了一线：“认真想一想，阿屿，你是不是真的要为了他毁掉那么多！”

『我』和任天兆在死一般的缄默中对视，最终道：“对不起，天兆。”

任天兆虬结得近乎痛苦的眉间反而一下子泄了力松散开来，表情刹那间空白。

『我』反握住他手臂，沉声说：“天兆，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任天兆听罢点了点头，居然有笑意染上眼角眉梢。

他笑容可亲，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阿屿，知道么，当初基地里那些审核，每一次我都当成‘图灵测试’来做。”

下一秒，他竟骤然伸手将『我』猛地推下了白塔展望台！

——『我』甚至还能隐约听到他旋即对主脑说的：“这就是我的投名状。”

——然后『我』才在绝望错愕的失重下坠中反应过来他刚才提及审核的缘故，因喷薄的恨意而哑笑：“……藏得够辛苦！……”

——『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小时候和任天兆一齐躲在实验室意外所见的情景，耳边又响起博士理智到冷酷的声音：“……超级人类，情感上绝不会像人类那样软弱，但也不能将他们培养得情感全无以至于无懈可击无法掌控。”

——『我』不甘地、悲憾地发出低喃：“不，sh……”

伴随着一声沉重闷响的『我』所见最后的画面，是渐黑渐窄的视野中，一个黑点从天而降、向着『我』疾速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