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向》(1 / 2)
<p style="font-size:16px">初次会面的经历绝对算不上多麽美妙,甚至可以被称之为是糟糕,若非接触的时间足够短暂,他甚至会想要想神明祷告让这一切重来——好让自己能在最合适的时机、以最合适的身份去认识那个名叫费奥多尔的男人。
学期末的学业繁重了不少,更何况还有大量需要实际数据来论证的作业,当西格玛疲惫的推开大门时,守夜的佣人都已经蜷在椅子上打起了盹,他看了一眼从偷懒中惊醒,但看见是自己後又露出无所谓表情继续闭上眼睛的佣人,也不怎麽意外,只是拖沓着脚步飞快的走进厨房,果不其然没有任何剩余的餐点,但至少材料还有。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被漠视,在这栋房子里,没有什麽比一个源自一场已经没用了的商业联姻、血缘关系上的父亲在外又有无数私生子、而且完全不受重视不被在乎的“大少爷”更多余的了。西格玛简单的给自己做了一份肉酱的意大利面,期间还因为走神手抖了一下,所以尝起来当然也不可避免的有些过咸,他就着凉水匆匆吃下大半,正要去洗碗时听到了厨房外有某种过分喧哗的声音。那个男人回来了,西格玛的脊背一下就绷紧了,他迟疑了几秒,慢慢往外看去。
熟悉的闹剧。膀大腰圆的男人身上酒气熏天,在客厅里大吵大闹的指责偷懒的佣人,被惊醒的管家匆匆赶来,西格玛甚至不清楚自己看向名义上的“父亲”时,脸上露出的表情能不能被称之为嫌恶。他像以往一样,打算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然後退回厨房,但余光却注意到了某些不太一样的画面,或者说多出来的人。
一个瘦削的黑发男人安静的站在後方,分明是秋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他却好像很冷一样把自己裹在了深色的毛绒坎肩中,头上还戴着顶白色的毛皮帽子。但引人注意的其实并不是反季节的装扮,而是男人身上那种诡异的与周边一切都格格不入的静谧氛围,令他显现出某种安静的危险感来。西格玛恍惚了一下,发现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目光,抬起了头来,目光短暂的接触了几秒,西格玛才突兀的意识到自己脑海中猝然闪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双深紫色的眼睛真漂亮”。
对方勾起了一点嘴角,似乎是想要做出一个表示友好的笑容,下一秒却被发泄过後大步回头的男人狠狠攥住了手臂,於是西格玛看见那刚刚扬起一点轮廓的笑颜陡然消散,转为了某种看起来既沉默又悲伤的“面无表情”来。父亲动作亲昵的去揽他的腰,一边又用力的攥着胳膊,几乎是强迫一样的把人带向了另一面的侧厅,那坎肩落在了地上,西格玛几乎都能听见男人上楼梯时笨重的喘息和脚步声。
他突然就惶恐起来,一下缩回了厨房里,匆忙洗刷过後走出去,恰好看见管家打着呵欠来捡掉在地上的披肩,和其他佣人比起来,管家对他起码还留有了一点基本的尊重,虽然不多也只在表面上:“少爷,晚上好。”
西格玛有种莫名的心虚感,他点点头,准备绕过去上楼休息,但某种求知慾还在放大,他不确定有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自己当时在看,再三犹豫,才好像若无其事的随口问出一句:“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夫人的东西,他回来时走得太急……”管家随口回答,然後才好像故意的一样拍拍脑袋,“哎呀,是我忘了,少爷最近不常在家不知道吧,前些日子老爷带回来的,说是从俄国千里迢迢来的名门——对生意可大有帮助嘞。”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要从西格玛脸上看出点什麽其他的表情来,好像平生最大的娱乐也不过是看别人露出悲伤或愤恨的丑态并在心底暗自偷笑,但这一次他失望了,不被在意的小少爷没有其他表情,好像就只是在听一个不相干陌生人的事情一样,点点头道谢後转身离开。
西格玛说不清自己在那一瞬间从心底涌出的情绪都是什麽,他可能有些烦躁,又可能只是多余的慈悲心作祟为那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感到不值,谁让他只凭管家短短的几句话就能在脑海中想象出,一个同样不受宠爱的孩子被当做什麽衔接关系的东西随意赠送出去、还恰好落在个不那麽会怜惜的混账手里的画面呢。
自那之後,有双透彻又纯粹的幽紫色眼眸就总是在他脑海中一次又一次的浮现着,直到学期结束,早出晚归的作息结束後,他和已经被喜新厌旧的家伙遗忘了的那人接触相处的机会才多了起来。最初只是远远的碰面、目光接触或者简短的打着招呼,偶尔是在餐桌上,最後下来的认知也才寥寥几点:他确实是个非常安静的人,不论是用餐、还是说话或者祈祷。似乎也是一个虔诚到过分的信徒,很多时候都能看见他闭着眼睛小声祷告的模样,当然餐前也不例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而愈是这样简单短暂的接触,西格玛就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愈发波动,无论如何都应该已经超越最初时的好奇或者同病相怜的错觉了,终於有一天,他踌躇不决了许久,拿着本随手抽出来的书走向了正在露台上沏茶的男人。西格玛在说话前甚至下意识的乾咳了一下,怎麽看都像是某种故意掩饰的刻意动作,他在咳嗽出声的下一秒就意识到了这个,於是显得更加的难堪,逃避现实一样默默地移开了目光:“咳……抱歉,我可以坐在这看书吗?”
“当然可以,西格玛。”他似乎笑了一下,西格玛隐约中察觉到了那样目光似乎就这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格外平静的、轻飘飘得好像没有重量一样,於是西格玛窘迫的再一次低下了头,尽可能的去躲开任何的目光接触。他僵硬的坐上椅子,翻开书页,没有看进去几行,迟钝的思维才突然意识到,对方刚才用的称呼是自己的名字,好不容易做了心里建设准备好的自我介绍似乎又显得多余了起来。
於是他当然也错过了男人在发现他的靠近和笨拙的打招呼间隙里,眼底闪过的那种饶有兴致或意味深长的碎片。似乎是被冻僵了的蛇吐吐信子,抖抖尾巴尖便重新垂着脑袋顺势蜷缩躺进了好心又单纯的“农夫”怀中。
“您要喝茶吗?”他分明是在问着,一边却又像笃定能得到一个是的回应一样,斟出一杯红茶来,瓷器间相互碰撞带出悦耳清脆的叮铃声,“应该会和童话故事非常相衬……只加了一块方糖,可以吗?”
西格玛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捧着的书名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甚至在他翻开的那页里,金发戴蝴蝶结的小女孩正好在参与着某个奇妙的茶会。然後茶杯就被送到了面前,那人的手上还有双同样素白的手套,与袖口的间隙中露出了一小截手腕的皮肤,就连骨骼血管的轮廓都清晰可见,说不清到底是他还是他身上的衣物更白、更显得压抑让人只能陷入无言沉默。他只好道了谢,端起杯子小心翼翼的小口啜饮着,没有加奶,甜度和浓度都恰到好处,正是西格玛所偏好的口味,令人愉快的浓醇茶香和甜味在舌尖上绽开,西格玛不由得又重新抿下一口,自然而然的发问了:“您知道我的名字?”
对方的目光甚至没有哪怕半点的波动,他点点头,有些似笑非笑弯了弯眼眸,以同样的姿势端起杯子饮了口茶:“我被要求看过所有基础的资料。”
“在我……”他停顿了一下,“嫁过来以前。”
那双眼睛里仍旧没有太多的情绪,分明是那麽清澈的目光却只是好像一池死水,沉寂又幽深的。西格玛觉得自己似乎被完全得看的透彻了,於是哑然沉默,这当然也很合理,於是反而让他心生不安愧疚起来,他想道歉,但很快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并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下去:“……那个,我应该怎麽称呼您呢?”
对方忽然就定住了,西格玛突然间意识到他其实并不像自己所看见的表面上那麽“安静无情绪”,复杂到无法辨析的表情在那张脸上一闪而过,快到几乎发现不了。幽深的暗紫色的眼中似乎溢出了一些什麽样的情绪,又好像根本没有,那人用了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平静了下来,他看着西格玛,似乎是有些无奈的点点头:“按照礼节来说,你应该称呼我为继父。”
“——或者说继母?”
“…!?”温度适口的茶险些被西格玛一口喷出来,他瞪大了眼睛,在避免自己被呛到的前提下尽可能快的调整呼吸咽下茶水,想要说些什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如果打算以朋友的身份称呼我,那麽就是费奥多尔,”男人继续的这麽说着,笑着抽出一张餐巾纸给他,“费奥多尔·米哈伊诺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放下双手,交叠着按在桌面上,语气轻快的用俄语的发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在吟唱什麽诗歌一样,西格玛犹豫了一下,撂在杯子上的指尖蜷缩一下,这才继续:“我知道了,费奥多尔。”
“嗯,”对方眉头舒展,露出了一个笑容,不算多麽灿烂,但也意外的非常放松,“很高兴能认识你,西格玛先生。”
而後熟络起来便显得理所应当了。不再只是午後短暂的茶会,从餐桌到客厅,他们总能碰见,然後聊上点什麽。费奥多尔的反应不再那麽总是显得平淡又疏离,他开始不吝於在西格玛面前表现自己的疲惫,乌青的眼圈和某种隐约的忧虑与烦躁似乎总盘踞在他的身上,非常自然而然的。西格玛最初为此感到担忧,也提出过询问,随後就被对方带着笑的“没什麽”和“我有点想家”一类的话给一笔带过,那种仿佛能凝成实质一样真切的疲惫和负面情绪不像是伪装,更何况他身份的尴尬和面临的窘迫也是西格玛肉眼可见的——自己还能藉着学业的名头躲在外面,费奥多尔整个人却都已经被完完全全的箍在了这个地方,逃也逃不掉。
“……辛苦了。”於是他也只能沉默良久,然後学着费奥多尔的样子做出点祈祷的动作,看着他熟练的阖下双眼用异国的语言念着什麽,自己又深陷入某种一无所求的迷茫里。半响过後,对方睁开眼,仿佛没有感情一样的幽深的紫色眼瞳慢慢地染上了情绪,於是又变成了西格玛所熟悉的样子。
费奥多尔像是做下了什麽决心一样,慢慢的站起来对他伸出了手:“也许…西格玛君,我们会有一个真正的家吧。”
好像只是随口一提那样,费奥多尔眨眨眼睛,继续问道:“你也在向神明祈祷什麽吗?”
“……嗯。”西格玛突然就释怀了,那种茫然和无措终於被他自己坚定又认真的拨开到了一旁,他学着那副模样笃定的向费奥多尔深信不疑的那位神明做下了对“家”的许诺,然後将手搭在了对方的手上也跟着站了起来,感觉到费奥多尔的指尖似有若无的挠过掌心,耳尖发烫,逃跑似的抽开手用帮忙清洗茶具的藉口躲开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度升温了不少,然後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西格玛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的习惯於去追寻费奥多尔的方向,看着他交叠十指默诵什麽,看着他用餐时安静的用餐刀切开食物放入口中,缓慢的咀嚼然後咽下,纤长的颈子上喉结滚动,血管起伏,看得他自己都不由得收紧咽喉急切的想要吞下空气藉此缓解什麽。相处的关系越来越像什麽亲密的“家人”了,错过了晚餐的西格玛会先去询问他要不要夜宵,然後两个人一起在厨房里吃夹着果酱的三明治;心血来潮时的费奥多尔会久违的摆弄一下自己带来的大提琴,西格玛则总是最捧场也是唯一的听众……似乎一切都没什麽。
直到管家找了上来,好像抓到了什麽把柄一样,语气得意洋洋的威胁西格玛:“少爷,那位毕竟还是老爷名义上的夫人呢,这麽做不太好吧?”然後排开一点照片。当然没什麽出格的,目光对视、喝茶时的谈笑、早餐桌上帮着在面包上涂抹的黄油……唯一能称得上确实亲密的也只是手臂贴在一起——费奥多尔在教他如何一边绷紧大腿作为支撑一边尝试去拉动琴弦使用乐器。
偏偏这每一张里自己的目光都显有些炙热,甚至可以说是滚烫的。西格玛僵住了,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把自己刻意忽略掉的什麽情绪重新翻了出来,慌乱的重新审视着,脸上却没有多余的什麽表情更没有管家期待看见的心虚:“您在开什麽玩笑?我和费奥多尔之间不完全就是普通的家人吗。像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父亲知道了不会高兴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刻意的咬重了家人二字的发音,但实际效果则更像是为了提醒和告诫自己什麽,然後抬起了头,少有的摆出了一点名义上的“少爷”该有的气势来。直到他甩下脸色铁青的管家回到房间,才将那种过度的心虚表现了出来,发着抖撑着门板慢慢坐到地上,用力的深呼吸着,惶恐不安的颤抖着不断重复那句现如今自己看来荒诞可笑过头的“家人”,反复呢喃着。直到晚饭时西格玛才神情恍惚的走出房间,意外的发现主位上坐着那个男人,他回想起刚才和管家的争执,不由得心头一紧,艰难的维系着表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坐进座位。
他名义上的父亲又发火了,味道还算不错的晚餐变得一团糟,西格玛只能尽可能快的将主菜塞进嘴里尽快吃饱,听见他叫骂着管家的名字说他弄得这个家一团糟、然後说还好刚才把人开掉了时,西格玛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在用餐时完全没看见到管家的身影後,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和古怪感混在一起冒了出来。西格玛没能躲过被暴怒的男人一通斥骂,面色苍白神情阴郁的费奥多尔当然也被波及了,直到那个家伙嘟囔着什麽要去喝酒之类的话离开了,瑟瑟发抖的其他下人们才敢出现,收拾桌面上的一片狼藉。
“西格玛,你还好吗?”费奥多尔叫住了他,有些关切的抓住了他的手,冰冷的指尖捏在西格玛僵硬的指关节上,搓了搓又揉了揉。西格玛却触电似的抽开了指尖,偏开头逃避了目光接触。
“没什麽,你……”你也被那家伙敲诈了吗?西格玛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管家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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