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天道(2 / 2)
“愿你我共事愉快,太子殿下。”
程祯本就厌烦节庆礼数的繁文缛节,新婚的一场戏做得痛苦不堪。好不容易进了洞房,与外边一样长长短短的大红绸缎晃得他恶心。将喜娘准备的红枣、桂圆、莲子和桃仁一概扫至地上,他指了指婚床对伏珆道:“你睡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那你呢?”伏珆倒也不同他客气,摘了头冠、脱下外帔在床边坐下。“总不见得去别的卧房睡吧,给人瞧见了今晚不都白忙活了。”
程祯在桌边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摆摆手。“不必管我。你若要歇息了只管灭了蜡烛。”
伏珆不多时就睡了,两壶本该夫妻共享的新婚美酒由程祯自斟自饮了一夜。酒是好酒,可任它是何佳酿,喝到后来,舌根沾到酒液都不再觉得甜,只泛起无尽的苦味,却总也苦不过程和在婚宴上敬他的那一杯。程祯饮尽最后一滴仍未至夜半,两壶正好使他微醺却不足以酩酊,对着窗外朦胧的月,他有些后悔晚上因心中丑恶又见不得光的愧而有意避开了弟弟的目光。
他见到自己婚娶,是什么反应呢?
若有一天,自己也要笑着敬他一杯喜酒,再目送他与另一人共度洞房花烛夜,又该作何心情?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出神地盯着空空如也的白釉杯底。
想必……只会比今日的那杯酒更苦千百倍吧。
“你说我疯了,是,”程祯猛地站起来,两人的高低落差调转,他的左手压在弟弟的肩上,只有薄薄一层皮肉的骨头硌得他手心生疼。“我早知道自己疯了。可这是我能选的吗?若非你执意,本也不想把这丑陋的内里揭开给你看。我如何不清楚你的脾性?我不能再清楚了,知道这等逆天而行的恶心事必然会惹你不快,可是那又能如何?只二十年都教我藏得快要肝肠寸断了,难不成还能藏一辈子,最后再一言不发地带进坟里去吗?!”
程和缩在哥哥的影子里,头低低垂着,挣扎中扯出的发丝凌乱,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怨愤之下的豪言壮语虽说得响亮,程祯的心里实际早已动荡不宁,程和的沉默让他更猜不出弟弟此刻的心思,抑或是下一秒的反应。
他想跪下来道歉,求弟弟原谅自己,忘记自己所说所做的一切。他想逃跑,逃进山林,崖谷中,回到高高的宫墙之后也好,只要不用见到弟弟对他失望又憎恶的表情。但他不敢撒手,他怕一旦松开,程和就会因为羞恨夺门而出,再也不做他的弟弟,来世也不愿与他相见了。
“……子雅。”心慌之下他颤抖的手松了两分力。“你能不能说句话。”
程和像没听见似的,没有丝毫反应。头仍垂着,窗缝中透过来的风拂动几缕碎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你明明说好,不生哥哥的气的。”程祯的手脱力地滑下。他自己也知道这辩驳有多苍白无力,试图拿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的食言来威逼弟弟原谅他大逆不道的恶行。
“骂我也好,打我也罢,”他蹲下身来,哀求般仰头看着发愣的弟弟。“只求你不要今后都这样不理我了,行吗?”
“……是吗。”程和也不知道在答他哪句话,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双目发直,动作僵硬地扬起右手,扇了哥哥一个绵软无力的巴掌。“这下……是替娘亲打的。”
程祯半蹲着本就重心不稳,即使程和根本没用多少力,惶恐不安的内心在听见弟弟提起两人故去的母亲时止不住地发虚,竟是让他的脸被扇至一侧,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慌乱之中去扶床头的矮柜不仅没能稳住身形,反倒将上头的青瓷花瓶一并带落,刺耳的脆响划破屋内诡异的寂静。
从他意识到自己目之所及、心中所想之容得下弟弟一人起,他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但这份感情从未如此刻令他作呕。
几名侍郎侍女闻声赶来,询问是否出了什么事,程祯甚至无力起身,只坐在一地碎瓷片中搪塞过去,将他们打发了。
明明打得不足三分力,掌心接触哥哥脸颊的皮肉不光烧在表上,那股滚烫像吸足了妖气的毒蛇,沿着他手臂的血脉盘绕而上,胸口、喉管,程和被燎得快要窒息。身上的每一寸筋骨都失了控,四肢百骸他动弹不了毫厘。
他想不出该如何理解,该如何应对,即便是以为自己今后都将半身不遂时也没有这般无助。他知道自己该愤怒,该对两人过往相处时程祯怀着的心思感到反胃,该逃跑,若他不知悔改甚至该与哥哥断绝关系。
可是为什么,既往所读的万卷书中白纸黑字写得简明直白的道理,他却忽然不懂了?为什么这般违逆他所信奉的一切的感情,放在程祯身上,他不仅无法感到气忿,甚至还荒谬地想替哥哥向天道求情?
程祯摔倒后就没有动过,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良晌,程和才凝滞地转过去看他。他仍穿着那日二人去青霄寺时的那身深青长袍,一手撑在一地纷乱中,隐隐有血从向下扣着的掌中渗出。只这一眼,就解了程和身上沉如枷锁的封印,他疾步到哥哥身前半蹲下,抓过他的手察看。果然被锋利的碎片划开一道口子,汩汩鲜血顺着被握住的臂腕淌下,流进程和的指缝间,浸湿了玄玉手串的绳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程和拿自己里衣纯白洁净的袖口擦拭哥哥手心淌出的血,将衣带解下来缠住伤处免得碰灰。他想像往常一样责备哥哥不小心,对自己的身子不爱惜,一想到是自己将人扇倒又哽住,无话可说。然而零星两点湿润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紧接着是三四滴,而后再也止不住,像断了线的珠串般洒了一地。
程祯哭了。
惊悸中他抬头,清泪不断从程祯红得发烫的眼眶滚落,沾湿长睫,流至他的下颌,悬悬欲坠。
“……哥哥。”程和声音喑哑。这是他从方才起第一次这样喊程祯。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弟弟的目光。
下一秒,一个笨拙却轻柔的吻落在了程祯颤动的眼睑上。又一个,落在眼角。脸颊、下颌,再在另一侧,冷冰冰的,徒劳地试图将泪珠与悲伤一并融化在这份温存里。最后一个,印在程祯压抑啜泣时咬得发肿的唇上。
“……别哭了。”他说,然后搂住程祯随着泣音发抖的肩,侧脸紧紧贴住哥哥的被泪濡湿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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