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明月夭桃谈诗判史峻岭奇峰瞻古视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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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style="font-size:16px">轶青不再去看月下那险峭雄奇之峻景,在一旁大石上倚坐,幽幽道:“……g0ng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昭一挥手,撩袍席地而坐,道:“谬哉!若遇昏君,声sE犬马,敲骨x1髓,苦的自然是百姓;但若能有明主在位,富国强兵,励JiNg图治,则必为清平盛世。”

轶青心中暗道,他一再辨别明君昏君,莫非是有做明君之志了?慢慢摇头道:“非也。昏君、明君——不过一T之两面,如一只手的手心与手背,反手云覆手雨,都属于同一只随时掌控天下人命运的铁掌,轻易拿捏世间百姓的生Si,无本质之异。”

昭蹙眉道:“你这话忒的有失偏颇。既然昏君明君并无差别,那何来尧舜?何来禹汤文武?何来文景、贞观之盛世?又何来商革夏命、周革商命?何来秦三世而亡?”

话既说开了,轶青也不再避讳。她今日一早便觉得百无禁忌,不愿受俗世诸多规矩礼俗束缚,是以在汤浴后打扮了这一身不l不类、非男非nV的模样。此时索X放开了胆子,道:“北院王才是只见其表,不见其里,怕是学而不思则罔,妄读了二十余载圣贤书。”

昭觉得他的青娘今日与往常不大一样,似乎更随心所yu、肆无忌惮。他许久未听她这般直X子讲话,不禁唇角微扬,追问道:“哦?那你倒说说,你从圣贤书里读出了什么?”

轶青遥望着月下崚嶒的西南崇岭,缓缓道:“也不可光着眼于书本,而是要结合实际。儒家常言以仁孝治国,国中便似一家:君父为一家之父祖,平民如一家之子nV,官员便如家中的媳妇,上要顾着老的,下要顾着小的——”,斛律昭听了轻笑,轶青继续道:“——依我看,这b喻却不甚恰当。

“何谓仁?何谓孝?若孝悌仁义忠信贞廉只能按照如《孝经》《列nV》上所陈述的事迹、以激荡的言语自我勉励而糟践了纯然肺腑的自我本心,那便不是真的仁孝,学了也似没学,都是给旁人做个样子演戏罢了。臣民既非真的忠孝,非真的奉君如父,那么君父便也非真的仁Ai,非真的养民如子。即便臣民真的忠孝,也难免是被君父和官员愚弄,灌输一套忠君Ai国的思想。一切不过是权力大的压迫权力弱的罢了。

“依我看,国家实则更似一农庄:君父便是庄子的主人,平民乃马牛羊J犬豕,官员则是庄子上的佃户牧人,被主人雇来管理六畜的。”

斛律昭未曾料到姑娘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讶的双唇微启,一边暗暗赞叹,一边觉得她是信任自己才愿说这些与他听,一边又好奇不已,问道:“那在这庄子上,明主庸主奚辨?”

轶青继续道:“明主便是那能看得长远的,知道猪得养的肥了再宰,也知道J若今日都杀了,明日便没的生蛋了。庸主不善经营也罢了。最怕的却是那及时行乐的昏君暴君,今日想吃全羊宴,便把羊都杀了,明日筵宴全村,把牛全宰了,折腾到最后,无可奈何了,不得不杀J取卵,涸泽而渔。等地方和中央的国帑都没钱了,自家圈里的猪骨髓都被敲出来x1了,还要把手伸向别人的猪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她从远方群山间移眸望着斛律昭,继而道:“不过,你瞧,对于这庄园上的畜生们来讲,所谓明主、庸主、昏主的差别,无非是主人来宰它们的早晚。只要它们不逃出农场,最后无论如何都是被宰、被利用、被啖食血r0U、蛋N皮毛被盘剥,本质上并无差别。无论是明君在位还是昏君当道,它们最后都是一个Si,不过是迟早罢了。至于那些佃户牧人——他们收了主人的钱来做事,无敢不言听计从的。”

昭默了片刻,摇头一笑,不置可否道:“未料你心里头竟如此愤世嫉俗。可依你们汉人的话说,‘文Si谏,武Si战’。也又一些官员是敢说实话,愿做实事的。”

轶青也笑,道:“我也未料北院大王心思竟如此的纯。你说了,‘文Si谏,武Si战’。文之谏,如武之战,是抱了必Si的决心的。纵使我南朝官家有祖训不杀文官,苏学士不照样因写诗而险些丧命?敢以Si相谏的义士,自古以来又有多少?而虚心纳谏、从谏如流的君王,更是寥寥无几。如汉废帝海昏侯刘贺,在封地做昌邑王的时候就素来狂纵,动作无节,即便武帝丧期也游猎不止。中尉王吉苦口婆心,劝曰:明师居前,劝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集,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刘贺嘉奖之,赏酒r0U无数,其后复放纵如前。又有郎中令龚遂,常内谏于刘贺、外责备傅相,引经义、析祸福,至于涕泣,面刺刘贺之过失。刘贺掩耳而走,曰:郎中令善愧人!刘贺既立为帝,hUanGy1N更甚,王吉、龚遂、太仆丞张敞屡上疏规劝,无果。一个月后,大将军霍光终于将其废黜。

“刘贺之恶,若论帝王而言,并非十分的过分,与桀纣暴君b更是不值一提,《汉书》所谓二十七日内犯下一千一百二十七件事,平均每天四十二件,每个时辰三四件——”,昭听了又笑,少nV继续道:“——多也是不值一提的小错,并非草菅人命的大祸,否则书上早一一列举了。然而,一众大臣长久以来仍旧只能靠‘天意’吓唬他,靠‘劝谏’分析利害,卑躬曲膝地祈求意见被采纳。若皇帝既不怕天威,也不听规劝,那么大臣们只有束手无策。可见在无上而不受约束的权力面前,劝谏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霍光罢黜刘贺算是开启了一种新的制衡皇权的办法,其后的君王当然也时刻留心臣相有无霍光之心,一旦怀疑,臣相便是杀家灭门之祸。再看霍家的结局:阖族屠尽,一口不留。之后,若非为了自己篡位、为了家族的利益,还有哪个会如霍光一般为了国家利益而冒Si辖制君权皇权?

“况且,我刚刚说了:明君与昏君、忠臣与J臣、直言敢谏之臣与逢君之恶之臣,其本质上并无不同,只是所为之事略有不同罢了。

“似你说的桀纣暴君,其以杀人为乐,甚至前朝有将美人杀Si腿骨制成琵琶弹奏者,此等暴君固然使人肝胆俱碎;时《尚书》有云: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可见民不聊生,天下百姓都有了与桀同归于尽之心。

“但明君便不可怕吗?前有太子丹剁下美人双手赠予荆轲——那位因一句“美哉手也”而被砍下双手的美人就不是人么?她就b那个被制成琵琶的美人下场好许多么?——后有汉武帝穷兵黩武、重用酷吏,喜怒无常,动辄族灭,光巫蛊之祸便僵尸数万,京师流血;又为b地方上缴战马,鼓励臣民相互告发,民商多抄没其家、财产充公,真正是视民如犬豕……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就连世祖文——”

她说到兴处,瞧见斛律昭狼一般的碧眸紧紧盯着她,愣是没有住口,只顿了一顿,继续说了下去:“就连大凉世祖文皇帝,用法无私,从谏如流,重惜官赏,恭谨节俭。莫论武功,光文治之上,便复以仁德治国,自居华夏正朔,讲学崇儒,文士望族莫不归心。明君如此,不照样强令南方汉人迁移至北,北方凉人迁移至南?百姓故土难离,官军便拷掠鞭笞,当场被屠戮的百姓便有三万人,其后Si于奔命者更不知凡几,诗曰:老稚填于G0u壑,骸骨白于荒野,连史官都不得不承认:迁移之民,尽失其业。生灵之祸,莫惨于此。

“昏君的暴nVe是为一己私yu,而这些明君贤主,‘为国家的长治久安’,‘为民族的长远发展’,践踏了多少个T的生命和利益?难道那些不肯搬迁的百姓就该Si?难道因武皇开边意未已,就该边庭流血成海水?

“百姓既然无权择选帝王,那么要百姓损自身而利天下,利的大抵就不是天下,而终归也是帝王之一己私yu,是一党一国之统治、一家一姓之江山。”

轶青这一番话,若一开始就大骂凉世祖是昏君暴君,斛律昭必B0然大怒,但她却偏偏先给凉世祖歌功颂德,承认其为中原正统的明君,然后才例举百姓之苦难,最后说明君首要的动机也是维稳自家的统治。她所举的世祖强令南人北迁之例虽然映S斛律昭强迫临安府俘虏北迁,有指桑骂槐之嫌,但却句句说的是实话,也承认其动机是为大凉‘长治久安’。作为权力T系内r0U食者的斛律昭,心思被说中了,他也不恼羞成怒,定定望了姑娘一会儿,从地上捡起酒囊,慢条斯理喝了一气,避重就轻道:“似你这般说,无论明君昏君,当官儿的掌权的怎样都是个错,那么便是多做事的君主被多骂,少做事的君主被少骂,不做事的君主不被骂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说着,把酒囊递了过去。青娘以一笑致谢,喝了一口囊中烈酒,被辣得浑身一抖,那模样蓦地让昭想起羽毛蓬松,在寒雪中发抖的小鸟,可Ai极了。她放下酒囊,抬起头时小脸上已泛了起嫣红,白灿灿的明月光下,眉眼清隽秀丽,白皙的脸蛋夭桃秾李般明YAn动人。昭只想将人搂在怀里,不再去想这些家国政治之事,可又好奇姑娘会如何应答他适才的话,真是纠结不已。只听姑娘笑道:“殿下是个聪明人,怎偏生揣着明白装糊涂?温某说的是那层意思么?”

昭大笑,摊手道:“我看你就是这么个意思。做明主多累呀?整日里批不完的折子,还要权衡各方利弊。改日我也不去做那明主,日日如桀纣幽厉一般,耽湎酒sE、敢行暴nVe,气Si枢密院那帮大臣。待国家民不聊生,届时看你劝不劝我做个明君。”

他虽自知放纵贪欢,恣睢宣y,却一直自忖有度,从不耽搁正事,是以能如此玩笑。这话落在姑娘耳中,却记起了他在玉熙g0ng对南朝nV子的暴行,笑容淡了几分,不再瞧昭,站起身踱步到崖边,遥望崇山峻岭,浑身沐浴银白光芒,落在昭的眼里,直衬的那轮明月也不十分的皎洁明净了。少nV过了良久才幽幽开口。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自古来许多王朝更迭,每个王朝的底层道理却都不变。时至今日,始终都是权力掌握在一小部分人的手里,而剥夺了其余大部分人的权利。归根究底,无论明君昏君、诤臣佞臣,无论多做事少做事不做事——他们到底都是人,而非圣贤。人都有人X,都难逃人X的最低点,只是这最低点的程度不同罢了。

“重的如北朝高氏,兄弟几个皆为暴君,皆以J杀掳掠为乐。中间有汉武帝为几棵凋Si的荔枝树处Si几百个g0ng人。轻的则如世祖文皇帝这般明君圣主,自称寡嗜yu所以养JiNg,晚年却依旧嫔妃环绕,还会突然扔出假蛇、假癞蛤蟆等,看nV子们惊逃。世祖爷年轻时也曾几次禁缠足不止,谁想到了晚年,却要小脚的汉nV嫔妃们争摘山坡下的果实,看她们惊慌叫嚷着摔倒在地,他自己则以此为乐。这固然没有北朝高氏兄弟残暴,但对于那些g0ng人nV子来说,差别只不过在于她们活的有多【像】个人罢了。无论在高氏兄弟眼里,还是在世祖皇帝眼里,她们始终都不是真正的人,就如那农庄里的畜生一样,只是被盘剥的程度不同而已。

“为己取乐是人之本X,无可厚非。但若一个人的权力不受约束,便会想方设法利用权力、扩张权力,无论是为自己取乐,或是为自己的利益,或是为国家的利益……总归是罔顾他人的生命与尊严。”

昭觉得不服,沉Y道:“视国为家,一人独治,予取予夺的,自然如此。可若君臣共治,恭行俭约,君权自然是有所约束的……”,语气轻快几分,笃定地笑道:“我看你才是思而不学则怠。人主须顾及人心,并非如你所说那般,可以为所yu为。”

姑娘转过脸来,一张俏丽的面颊酡红。青娘本就是个自信之人,今晚说话越发肆无忌惮,“在触及统治集团利益、国家方针时,位高权重的大臣自然要不乐意,可若不触及高官利益、国家国库的利益,只触及俘囚弱者的利益呢?又有谁来保卫她们,为她们说话做事?所谓‘人X最低处’,指的正是一个人在对待毫无抵抗之力的弱者时的行径。”

她直视着他的双眸,无所畏惧地道:“就如北院大王,在北上的路途中将我扔掼于地、践于脚下的是你——”,神sE柔缓几分,温声道:“——昨日以命相救、为我以身挡刃的也是你——”,垂眸道:“还真是雷霆雨露,皆赖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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