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1 / 2)
<p style="font-size:16px">第一次见他,是在高一下半学期刚分完文理的一节早自习上。我因为没交作业,被叫到教室前面罚站,那天班主任跟往常一样占用了我们本就被压缩过的课间,带进来一个年轻人,说,这是你们新的语文老师。
我们班原来的语文老师是个发量岌岌可危的老头,同学们问为什么换老师,班主任说,校长让老头去带高二文科班了,高三上次模拟考试,语文普遍都不好,如果拿不到今年的文科状元,就得提前为明年做准备。
老头的教学实力,我们还是非常认可的,不过语文这个东西,能不能考高分,恐怕更多要由兴趣来决定。
新老师声音不高,说的一长串自我介绍我都没怎么听进去,只听见了他说他姓李,叫李新宇。
我也姓李,但姓李的人能从我家门口排到埃塞俄比亚,属于是旁人听了连一句“真巧啊”都说不上的程度。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我不喜欢别人这样打量我,也直勾勾地跟他对视回去,就这样僵持了几秒,最后他先放弃,把目光转向了别的地方。
后来听别的同学说,这个新来的语文老师才不到三十岁,刚从别的学校跳槽过来,放在全学校所有老师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小年轻。他刚来没两天,我们这层就热闹了起来,总有女学生拿着练习册在走廊问他题,平时可没见这帮人对语文有多上心。
语文组那几个快要年过半百的女老师也是整天对着他李老师长、李老师短的。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事,有一天我中午去办公室送卷子,看到六班那个以铁血无情闻名的班主任竟然跟他有说有笑!这女的可是连校长开表彰会给她颁奖的时候都拉着个脸,看来地中海确实不如长得帅有用。
但我心里清楚她们都没有机会,无他,语文老师他百分之百是个gay,而且还得是个0。
让我说为什么,我说不出来,大概是一种同类的直觉。
那时正好是我过得最无法无天的一段时间,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穿着相同校服的人群里穿梭。我能闻见同类身上那股味儿,都是不带脑子地瞎混,跟学校里不同年级的好几个人有染,玩得挺脏的还,下午自习课摸准班主任开会的空当翻墙出去,到学校后面的烂尾楼里搞群p,一圈屁股换着插。几个0还比谁能先把我们夹射,也没人戴套,根本不知道谁有病谁没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心里其实有点没底,但是他们几个看起来都十分泰然,好像完全不担心会得艾滋。我当然也不可能草木皆兵地主动去医院做检查,那样会显得我怕死,没种,于是就作罢。而且这件事要是被我爸知道,我估计就只能横着从家里出去了。
想到那个不争气的老混账,我就感到一阵悲哀,这种悲哀是下雨天我隐隐作痛的膝盖,是地上永远也扫不干净的瓜子皮和碎玻璃碴子。在座的其他几位或多或少也踩在这些玻璃碴子上,继续着毫无意义的每一天。
乱搞一通之后,我们装得表情很深邃地围在一起抽事后烟。有几个高一的根本不会抽,被真正的高三混子一口浓雾喷到脸上,笑话说咋了,在家吸了这么多年二手烟还没习惯?然后大家就哈哈哈开始笑。
我并不觉得有多么好笑,但我也跟着笑了。
然后发生了一件事。
我们这帮人里有个高三的学长,大家都管他叫越哥。越哥通常是这种活动的组织者,某一天我们酣战过后,他狠狠地抽完了一根烟,跟我们说,他这是最后一次过来了。
我们都愣住了,就问他为什么?我第一反应以为他以后不组织了,心里有点着急,因为太爽了太上瘾了,哪能说戒就戒了啊。越哥说他喜欢上了邻班的一个女孩,是个复读生,学习特别努力,重要的是经常鼓励他,叫他不要混日子,如果大学能考到一起,就跟他谈恋爱。
说到谈恋爱,越哥那总是一副无所谓表情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少许的向往,让我感到十分惊奇。
小凯说,这都下半学期了,你现在一天学二十四小时也够呛能追得上人家吧。
越哥说没事,考不上一个学校就报同一座城市呗。
我觉得喉咙有点发干,说不出话,只能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以表祝福,同时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刺。我还以为这个团体里都是弯的呢,怎么能有人说去喜欢女的就去喜欢女的了啊?爱情到底是不是这么有魔力的一种东西我不知道,但是一定会把人变成傻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从烂尾楼出来,我心情很差,走在最后面,回去的时候路过自行车棚又看见越哥,他把校服扔在车筐里,在拿什么东西。
我跟他打了个招呼,看见他竟然在吃药,便顺嘴问了他一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越哥说,替诺福韦,你不吃吗?
我不认识,问他那是什么?他说,HIV阻断药。
九月份的天气,我像是刚从冷库里出来似的,当场从头顶凉到脚底板,他妈的我才是那个真的傻逼。
越哥看到我表情的骤然变化,拿了两片塞我手里,跟我说不放心就去查查。
我想给他一个大逼兜,但还是忍住了,吞下了药片,越哥插着口袋潇洒地走出了我的视线,我坐在不知道谁的自行车上发愁。
就算是我这种性格又烂、脸皮又厚的人,也不认为自己有胆量能够坦然面对一切噩耗,这时候应该请假去医院做个检查,但是班主任不会给,直接旷课,他就会找我爸来学校。
因为我是坏学生,坏学生是没有人权的,我说我有事,所有的声音都质问我,你能有什么事。
整个下午我都瘫在椅子上放空,玩手机的动作也遮遮掩掩,疯狂百度艾滋病早期症状、去医院做检查有什么注意事项、怎么看指标、阳性了怎么治疗云云,越看心里越虚。
那天晚上刚好是语文晚自习,新来的老师把上周的作文批改完了,让课代表发回来。我自己的一直没有等到,我猜估计是要被当成反面教材。其实我喜欢语文,但讨厌八股文,后一句相信在座的各位英雄所见略同,而前一句在一群庸俗的高一理科生中间却显得无比羞于启齿。如果我是女的,别人可能觉得我温文尔雅,可我是男的,他们只会笑话我装逼。
晚自习上大家昏昏欲睡,有那么几个上进的同学也在写别的科作业,老师叫了几个人轮流去讲台前面点评作文,最后一个竟然是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叫到我的时候我有点紧张,因为我写作文非常意识流,尽管之前的老头并不厌恶我的无病呻吟,但没办法,想象力和创造力不适合应试教育。不过也是拜他所赐,我还有一门课可以证明我不是弱智。
李老师指着他面前那张椅子让我坐,我坐下之后就开始局促,手在凳子边上搓来搓去。除了上课的时候,我在老师面前就从来没坐着过,都是站着挨罚,面对面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他手里拿着我的作文纸,欲言又止,像是在措辞,我拿不准他的态度,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他的表情很严肃,就在我以为他要开始抨击我的时候,他却忽然对我说,李非,我看过你之前的成绩单,你语文和英语都不错,为什么没去学文呢?
我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这个,一瞬间有点绷不住,这个问题自从分科之后我已经听烦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身上剩余的不富裕的好地儿。我反问他,我说老师,像我这种人,学文学理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他愣住了,解释说,你文科思维好的话,去学文更容易得高分,以后考大学报志愿也可以选择喜欢的相关专业。
我说老师,学文能让我不想死吗?
他显然慌了一下,手用力地按着我的肩膀,问我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可以跟班主任说,可千万别想不开。我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把他的手从我肩膀上扒拉下去,我说告诉班主任那是自讨苦吃、自投罗网、自掘坟墓,没用的,是解决不了的问题。
李老师沉默了。他沉默地看着我,我感到很不舒服,我宁愿他说点什么不好听的话,彼此都简单点。等了许久,他似乎并不打算说我的作文,我便站起来准备走,他忽然在我身后用不大的声音说,我很喜欢你的作文,我觉得你的文字很有思考,如果坚持写下去,以后没准能当个作家。
我摆摆手,我说老师,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晚上放学我决定去趟医院。平时放学我都是跟几个人一起走,不会那么早回家,一般沿路吹吹牛逼,找个烧烤店撸几个串然后去网吧上网。这事我不想让周围人知道,我就在快放学的时候开始假装睡觉,放学他们来叫我,我说我太困了,在学校睡会儿再找你们去。
等认识我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我才慢吞吞下楼,校服上衣和书包一起扔学校了,裤子没法换,只能这样了,希望别太显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从学校到中心医院要走半个小时,路上堵得要死,地铁也是人挤人肉贴肉,我心情不好,在街上慢慢地走。
把别人想得太简单让我很想死,我自己是个大傻逼也让我很想死,连汽车滴滴滴滴地按喇叭都让我很想去死。为什么有的人从泥潭里拔出来还能全身而退,甚至可以不用付出代价?为什么人生来就要被分为三六九等?凭什么!
等着吧,如果我不幸中招了,我就去找越哥喜欢的那个女生,我要把他那些破事都告诉她,谁也别想好。
到了医院我开始打退堂鼓,据说如果查出来阳性,就会被通知家长。生而为未成年我很抱歉,我没有家长,家里只有一个老登,没尽过家长义务的也能算家长吗?哦,好吧,其实网上说的是监护人,虽然没护,但是监了,按照物种判别,李开明勉强算是个人,那意思就是监护人他做到了百分之六十六点七!真令人小脑萎缩。
其实我应该买盒试剂自己偷着测,但是我这个人我自己比较了解,不管测出来什么结果,我都肯定会怀疑不准,最后还是会想来医院让医生审判一下,那就早死早投胎呗。不,还是不要投胎了。
当我咬牙决定走进去的时候,一只手在身后拍了我一下,吓得我一激灵,差点就蹦起来。我以为碰到认识人了,没想到却是他。
李老师问我怎么了,是不是感冒发烧。我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只能顺水推舟地说是,反问他怎么会来医院,他说我看你状态不好,有点担心,怕你想不开,就跟过来看看,没想到你来医院了。
我说老师,你好像那个跟踪狂,我能有什么事,只不过不想回家罢了。
他说,老师给你道歉,我陪你进去吧,看看是吃药还是打针,我来付钱。
我说不用,我一个人就行,老师你回去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完全无视我的话,直接拉着我就往门诊走,在他眼里我好像被当成了想维持一点自尊的可怜小孩,有点好笑,还有点可悲。进去之后他找了个空位让我坐着,他去给我挂号,我披着他的外衣,看着他在各个窗口前并不熟练地走来走去,觉得如果有个哥好像也很好。大概吧。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单子回来,见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两眼发直,以为我烧迷糊了,拿手放在我脑门上试了一下温度,脸上都是担忧。
我说我没事,刚才在想别的,走神了。
最搞笑的是什么呢?量了体温发现竟然真的有点低烧,大夫没让打针,就开了点药。李老师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说还行不严重,我却傻了,就走了那么一会儿总不能就着凉了吧?十有八九是早期症状。
想到这儿手心就开始出汗,他见我脸色特别差,忙问我是不是还有哪儿不舒服,我摇头。
他说你有什么事跟老师说,老师帮你想办法,是不是不方便告诉家里人的事?你跟家里关系不好吗?这么晚没回家他们不着急吗?要不要老师帮你给你家长打个电话?
我还是摇头。
他说,李非,你这样什么都不说,情绪容易陷入死胡同,你这么年轻,任何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咱们态度要积极。
我敷衍地应了两句,他叹了口气,话锋一转,说,我要去和你家长谈谈。
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不假思索,当即拒绝。
他说,那你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说你别多管闲事,哪有科任老师没事瞎打听的?别来同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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