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2 / 2)
他忙解释说,老师不是那个意思,能跟老师说说吗?
李老师的表情非常真挚,可能他是真的想关心学生吧,但我这事属于自作自受,我相信没有任何人——尤其是喜欢教人做事的以长辈自居的人知道了之后不会露出厌恶的眼神。
那才是人类原本的样子。
我认为人类都是伪善的,对别人展示友好的一面都有利可图,有的人是为了钱,有的人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救世主心理,他大概是后一种。从我接触他的这段时间来看,他人不坏,尤其是对我这种不可救药的坏学生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耐心。
我害怕去相信这样的人,因此我迫不及待地想去试探出他忍耐的限度在哪里,好让自己早点认清现实,不要去产生多余的希望。
于是我草草做了点思想准备,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来医院的目的跟他说了。
他确实非常震惊,眼睛瞪得大大的,半天没说话。我觉得这内容对于他一个本本分分长大的乖孩子来说还是太超前了,虽然我认定他也是弯的,但看他那个样子估计保守得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最后他陪我进去做了检查,晚上没什么人,结果出得很快,是阴性。在大夫问及我们两人的关系时,他说他是我老师,大夫看了一眼我的校服裤子,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显然是误会了。
我低着头盯着地上瓷砖的一条缝,有点紧张他去解释我的事情,还好他没有。
医院没有联系家里,我的担忧就这么顺利解决了,李老师送我回了家。这件事也非常好笑,他是开车来的,但是因为路上堵得一动不动,他怕跟丢我,就随便钻进一条小胡同停在了路边上,徒步在我身后跟着。由于当时比较着急,加上他担心我寻死,紧张了,忘了车停在哪条街,我陪他沿着来路一条街一条街地找,找了将近二十分钟,车是找到了,但没快过交警,被贴了个条。
他把罚单团成一个球揣进兜里,笑得有点尴尬。除了刚上车问我家的地址以外,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说话,我坐在副驾驶,右手胳膊肘拄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灯带和招牌,夜晚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安静,好像我不是要回到那个炼狱去,而是在毕业旅行的途中,在那个时刻的缝隙里,我短暂地活着。
不过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对我露出过厌恶的眼神。他没有给我判死刑。从小到大有很多人给我判死刑,多到除了把我稀里糊涂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那两个人以外,我都不再能记得他们的脸。
下车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你难道不觉得我恶心吗?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李非,你来当我的课代表吧。
我没懂,他也没有解释,开车掉头走了。
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改变我什么,即便他说让我当语文课代表,我也还是会在他的课上睡觉,被趴后门的班主任抓现行,然后把我叫到走廊里罚站。
李老师总是在语文早自习的时候让我去讲台上领着大家读古诗词和文言文,长恨歌琵琶行孔雀东南飞,长的我都不爱背,念着念着竟然也就顺下来了,知识以一种卑鄙的方式进入了我的脑子。
日子呼啸而过,之后的期中考试,我因为帮别人作弊被叫家长,很难顶,虽然我数理化很烂,但是语文英语也足够让这些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抄一抄。我自己无所谓,我不需要费心做假成绩给家里看。按我们班主任的话,帮人作弊也是在害人,我知道啊,但是有些人从一开始就不必遵守这套规则,他们又不高考。成绩好了,家里高兴给几万块钱零花钱,我也能多抽两包烟,我干嘛要操心大爹的人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或许在别人眼里,我们玩得很好,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富二代们真正的圈子坚不可摧,是绝没有一丝缝隙能够容纳一只老鼠的,老鼠就算只是从街上经过,都会被认为在觊觎他们手中的面包。
我不相信这个道理班主任不懂,讲道理其实班主任也挺难当的,十年前那套言论已经行不通了,一个人实在难以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所以善于端水装瞎。
我不喜欢八面玲珑的人,那种使小聪明之后自以为是的得意劲让我恶心。我也不喜欢一根筋多管闲事的人,以为能拯救全世界,每天沉浸在自我感动的假象里。没错说的就是李新宇。
我讨厌这个世界,因为它带给我的永远都是教训,那两个人离婚的时候我只有六岁,曾经是我的母亲的那个女人,在离开家门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五年前她就不会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而李开明则骂她是个破鞋,想跟野男人走都想疯了吧?我站在厨房里手足无措,我希望她离开之前能再回头看我一眼,但她就是那样毫无留恋地走了。
李开明隔三岔五喝酒了就会跟我大骂那个女人,最近一年已经能够脑补出她的野男人完整的人物形象,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记得在同一天里毫无征兆地没了妈又死了爸,李开明完全不记得我上的那些课都在什么地方,我白天在学校里还要忍受班里傻逼们的闲话。后来我决定不忍了,没什么意义,我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不给人添麻烦并不能挽回注定会失去的东西,所以以后也没有必要继续立人设了,谁再跟我废话,我就把他鼻子打歪。
我跟班主任说,我爸他不会来的。这句话被班主任理解成我在跟他对着干,气得不行,说你爸不来你也不用来了,停课三天反思。我惊呆了,竟然还有这种好事,于是阴差阳错地获得了三天假期。
作弊的事我当然没有跟李开明说,但他每天走得比我晚,在被停课的三天里,我每天早上还是得背着书包装模作样地出门,沿着上学的方向拐两个弯,然后像个社会闲散人员一样在街上闲逛,逛着逛着,就去到了那栋已经许久没有光顾的烂尾楼里。
烂尾楼别说三天了,三个月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我一路溜达到楼顶,有十多层那么高,但具体有十几层,我还真没数过。从楼顶可以轻松俯视我们学校的全貌,这个高度你哪怕拿着望远镜对着操场上的某一个人打飞机都不会被发现。
我脑袋枕着书包,在上面躺了一会儿。楼顶风很大,但躺下去又觉得晒得慌,隔着眼皮也能感受到那股光亮。我用一条胳膊遮着眼睛,另一只手伸进裤子里,慢慢地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朦朦胧胧的。仿佛有一双巨大的手,把我的身体整个托起来,送到天上,我仿佛离天堂越来越近。啊,妈妈,我能否……
伸进裤子里的手上有些湿润,我的眼眶也有些湿润,我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像此时一样憎恨过我作为人类一百多斤的体重。为什么我不是一片羽毛呢?哪怕是黑色的羽毛。为什么我有家,却总是一个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痛苦,痛苦已经如毒药一般渗进了我的血液,深深扎根在我的每一寸皮肤里,每到发作的季节都会一遍又一遍地折磨我。我觉得就算永远地阳痿下去也不错,可偏偏在无能为力的年纪里,我连性欲都无处安放。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挪到天台边朝下看,底层的人流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但我已经死了,不知道至今还在拖着尸体游荡到底是为了什么,毫无价值的人生,连从十几层楼上跳下去都不会成为一项壮举,只会让烂尾楼彻底烂尾。我站着吹了会儿风,又背起书包缓缓走下去了,走到一半听见下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我看到了他仓皇的脸。
李非!他一边叫我的名字,一边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单薄的肩膀随着凌乱的呼吸来回耸动。我歪着头问他,老师,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怎么会来这儿?
李老师说,我还想问你呢,你一个人跑到烂尾楼上干什么?
我说我被班主任停课了,没什么事,四处溜达溜达。
他有点急了,说你到这地方溜达什么?楼梯和栏杆都不知道牢不牢固,摔下去怎么办?我刚才路过操场,抬头看到烂尾楼上好像站着个人,背着书包像是学生,这个点怎么会有学生在外面晃?正好你没来上学。
然后他顿了顿,又说,还是那句话,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跟老师说,别自己瞎琢磨。你还年轻,有大好的未来。
我乐了,我说老师你眼神真好,那么高的楼都能看清顶上是个背书包的学生。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说,跟踪我就直说,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没什么想不开的,真的就是出来随便走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松了口气,说那我送你回家吧。
我说我不回家。
这对话真耳熟。他似乎也想起了那晚的事,没有再强迫我,想了想说,那老师带你去吃饭吧,有什么想吃的?
我说随便。
最后他带我去了附近的一家麦当劳。很无语,因为时间太早了,饭店基本都没开门,麦当劳的早餐牌子也刚刚才撤下去。我坐下来,对着墙上的logo开始发呆,他好像足足问了我好几遍要吃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装得满满登登的餐盘回来,让我放开了吃,不够再点。盘子里还有一个套餐带的玩具,是一只电动鸭子,拧上发条就会嘎嘎嘎嘎地叫半天。李老师乐此不疲地玩了一会儿,说这东西对小孩子来说还是太幼稚了,对大人来说刚刚好,你要不要也玩一下。
说着他就把鸭子塞到我手里。我一开始板着脸,不想表现出对简单的快乐妥协的样子,但是拧了一会儿,心情竟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这样的温馨时刻不知道应该追溯到多少年前,那时大家的疯还没有纹在脸上,倘若我死在那一刻,便也会是被幸福笼罩的孩子吧。
你应该多笑笑,他突然说,这个玩具送给你,不开心的时候就拧上发条跟它一起笑一笑,小小年纪不要总是苦大仇深的。
我无法拒绝他的好意,哪怕我知道那只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心血来潮式的关怀,充斥着同情、怜悯和自以为是,可即便是这样的关怀,我也很久没有得到过了。他确实是个温柔的人。
我说,老师,上你课的时候我还睡觉来着,你肯定生过气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摇头,道,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上学的时候很少有人重视语文,有时候你们觉得学语文没用,是因为中文是母语,再怎么荒废也不会太差,但就算认真学了,除了背了就会的那部分,成绩上很难像理科那样有明显的提升。这话对你这个年龄来说还有点早,不过我觉得你有文学方面的天赋,如果将来有兴趣,有机会,脱离应试教育之后,你可能会爱上语文,要不要考虑维持一下对这门学科的热情?没准会在途中寻找到一些其他的乐趣。
我油盐不进地说,当年你的语文老师就是这么忽悠你的吧?
他笑了笑,有点腼腆,带着一股文科人特有的书卷气,看上去像个青涩的大学生。
李老师下午还有课,我就顺理成章地拒绝了他送我回家,他走前一步三回头,我向他保证我会老老实实回家去,不乱跑。
我掐着时间回到家,刚掀开门帘,一个杯子就擦着我的脸飞到墙上摔成了碎片。
李开明坐在沙发上抽烟,见我回来骂道,小逼崽子,你班主任又给我打电话!妈的死东西,考试作弊还不行,现在学会撒谎了?
啊,那不然呢?他让你去学校,你去么?我无所谓地说。
去你妈个逼,都说了别他妈让老师给我打电话,你这个书还能不能念,不能念趁早滚蛋!赔钱货跟你妈一个死德性,一天到晚就会给我添堵,妈的你怎么不去死。他抽着烟骂我。
我懒得惯他那毛病,直接骂回去,我说我他妈让他别找你了,他不听,非得找,你有那个逼能耐你打电话骂他,别他妈一天就会冲我放屁,傻逼玩意儿。
李开明伸手来揪我头发,说长脾气了?你还跟老子长脾气了?操你妈的,我告诉你我是你老子,你再冲我横一个!腿给你打折了,反正我看你也不想念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狠狠踹了他一脚,我说是,我是不想念书,我想杀了你。
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知道是难以相信我竟然也学会了威胁他,还是单纯被我踹懵逼了。我也没再理会,用脚把地上的烟头和玻璃碎片往边上扒拉了两下,把卧室门口让开,走进去关上了门。
小逼崽子,反了你了……李开明在门外嘀咕道。
整个房子里烟雾缭绕,也没开窗户,我已经习惯了,总有一天我们两个中间会有人先死在这里。
我躺在小屋的床上,狭窄的房间就像一副棺材,我甚至感觉整个房子都被铲起来埋进了土里,也有可能我早已被埋进了土里,只要打开窗户,外面的土就会一股脑倒进来,把我淹没。
但我并不害怕,有时甚至还很期待,就这样被锁进棺材里结束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因为这样更简单……
死亡是人生中可选择的最简单的结束方式。
三天后我回到了学校,学校里那些人还是老样子,我开始羡慕起越哥阳光乐观的生活。春天让每一只路过的老鼠都无法在下水道里阴暗地爬行,而我在下午物理课上摸鱼时读到纪德的话:
“你永远也不会了解,为了让自己对生活产生兴趣,我们付出了多大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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