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旧日幽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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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旧日幽灵

（刚起床我就想下班了。）

“……我们的‘火种’，交给你了，风少校。”

风舒翼浑身一震，从梦中惊醒。

还是老样子，他一觉睡不了多久，有时候短得称为打盹也不为过，即便疲倦至极，他身体里有个尽责得该死的生物钟总能敲醒他。可就算这样短暂的睡眠，也总有一个接一个令他更精疲力竭的梦境等着他。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想将印在脑海中柯博士靠在培养槽边所露出的那个如释重负的、血光中的微笑像海绵里的水那样挤出去。

恺懒洋洋的：“人忌日都快一甲子周年纪念了，还自己给自己警钟长鸣，你这颗大脑真的很敬业你知道吗？”

风舒翼冒着黑气爬起来：“你话很多你知道吗？”他的起床气凶猛起来可是跟奥林帕斯山喷发有的一拼。

风舒翼真不知道睡觉是不是现实之外的另一种折磨。

只有少得可怜的几次风舒翼睡得天昏地暗、骨头都酥软，并且一觉无梦——他的身体和精神齐齐放纵，连寄生大爷都难得地不吭不响慷慨成全，可惜难度堪比集齐天时地利人和。

还有一次例外，就是孟兰津与他同眠的那一次，不算长久的一觉，却意外的安稳，要不是恺作怪，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多睡好一会儿。

恺促狭道：“如果那小子知道自己有这功效，还会像刚才那样你一睡着就走吗？”

风舒翼懒得理它，这货就是越搭理越来劲儿。

恺又接着哔哔：“瞧给孩子留的多大心理阴影，始乱终弃害人一生啊风少校。”

“闭上你的臭嘴，”风舒翼冷哂，倒是个无所谓的口吻，“我在大水坑里陪你这资深瘾君子扑腾多久了？算算我的心理阴影面积？”

“嗐，咱俩谁跟谁啊。”恺又祭出无耻厚颜。

风舒翼哼笑一声不再跟恺进行幼稚的斗嘴。

恺跟他，简单说是协议关系，互惠互利，不过他当时也没得选就是了。

……

VT3003是机器人们最早所占领并发展的老牌星球之一，在侞珀还未从若巴塔中分裂出来时就已建立。它也是现今拥有最多数量索莱人聚居的星球，不过在海神号上，这些并非出生于太阳系、还未睁眼就浸润于数字与机械文明之中的人类被称为二进制人类。

这颗星球是由荒星改造的——机器人在改造了其重力场之后，选择地形合宜的区域建造了几处与VT3003自转角度平行的「绿洲」，并将在它们监督之下孵化了的太空人类安置在模仿人类城市环境的「绿洲」之内。

VT3003\t还拥有侞珀联邦境内的第二大星际港，由于附近有一个跃迁点，数不清的大小飞船来到此地补给、中转。

绝大多数银河系居民都认为侞珀联邦最为优待索莱人，他们将之归因为它们的起源——人工智能——虽然它们甚至不是天然的产物，但是外界看来它们对索莱人的好感与呵护就是天然的。

机器人们告诉这些二进制人类，即便身为联邦公民他们也应该知道他们的故乡是太阳系并为之感到自豪，因为那里曾经孕育了灿烂的人类文明。

后来，侞珀联邦甚至在VT3003的都市生活区之外开辟了三大模拟环境主题休闲区——分别是古地球、火星和泰坦星，供这些根本不曾在索莱系统生活过一天的索莱人体验他们祖先的生存环境，毕竟那时太阳系已经因为失去恒星而变成了一片黑暗的死寂世界、面目全非；

再后来，随着VT3003成为一颗越来越成熟的移民星球，几经扩张和完善的三大主题区变成了面向全星系的“游乐园”——在侞珀联邦之内，还有一些星球上也拥有类似这样知名的“游乐园”，按要素复原了失落文明的遗址，不过更多地运用了全息影像，虽远不如VT3003上的主题区来得有诚意，但也足够逼真。

假使你足够富有又恰好有兴趣，就可以在这样的主题区里拥有一块限定面积内的私有地产。

不过说实话这项业务鲜少开张——银河系虽然不乏富豪，但情结严重、觉得有必要在“游乐园”置地的大款可为数寥寥。

一时腰缠万贯一时囊空如洗的“蓝骷髅”先生在拿到克琉星一战的报酬之后，趁着手里还有钱踏上了VT3003，成为了按全新世地质环境来构建的古地球主题园区内的第一名业主。

大抵迄今为止他也是唯一一位索莱裔业主。

事实上风舒翼自己和他的兄长风于飞都出生于火星，连他们的父亲风翱都是成长于新冰期的地下城年代的，要倒数到他的祖父那时，地球还算得上是生机盎然。

但风翱对昔日地球的向往深深地影响了他的一女二子。

事实上，有很多像风翱这样的人，即使他们得以逃离——或许称为抛弃更为贴切——早已千疮百孔、寒冰地狱般的地球，甚至因为身份和权势成为新世界的塔尖阶层，但他们无一不对父辈祖辈口中、无数影像图文资料中的那颗美丽的蓝色星

球魂牵梦萦、无限憧憬。

别名「碧空长廊」的古地球主题区内是没有人类造物的，宛如一座自然乐园。

里面满是风舒翼只在资料里才见过的动植物。

他选了块视野开阔的好地方，一片湖畔高地。

这个地方他买下之后没有带人来过，只独自立了一座碑，碑下埋了一个大盒子，里面是那场浩劫之后他找遍“海岸线号”所收集到的亡者们的身份铭牌。

后来他开始按名册陆续地将绝大部分已故船员的名字一一刻到那石碑上去。

不过纯手工雕刻速度慢，再加上他来得不算勤快，至今还有些名字没有刻完。

恺曾经嘲笑他，这么着急找好了“风水宝地”糊弄死去的同胞，是不是根本没信心完成任务找到美丽新家园，干脆打算好了自欺欺人、让大家伙儿凑合体验一下魂归故里啊。

风舒翼答，你可别拿完不成任务的后果诱惑我，我这人意志薄弱经不起诱惑，没准就忍不住提前下班，你看山清水秀的多赏心悦目，火星上的人造景都没这里的真，此地长眠好主意啊。

恺不高兴了，你少做梦风舒翼，你的身体比你的大脑还听我的！我找了那么久才挑中的你没我允许你想退休？

风舒翼就充满威胁地叹息，呵……也不知道若巴塔的降维技术的微操水平怎么样。

恺被这种玉石俱焚的规划噎得半晌无语，最终恨恨说，算你狠！

——当初柯博士把后来成为“克莱因”的那枚胚胎放进了培养槽，告诉风舒翼他不能独自前行，这条漫漫长路上他必须拥有「伙伴」；多年后，恺逼着日渐颓废的风舒翼，看它如何操纵着他自己的身体，从“冰穴”取出五十枚胚胎依次解冻、亲手置入了培养槽。

木已成舟之后恺归还了控制权，问道，这样够不够动力让你最少再奋斗个百来年？

风舒翼孑然环顾着林立的培养槽，在互相掩映的幽光之中他的五官被镀上一层冷峻，却显得过分沉静平和。他说，以后又得多刻五十个名字，沃日你大爷。

没多久，风舒翼就找了艾孺泊们定了个大单子。支付定金265320秒过后，“海神号”上一千名克隆人分批次陆续到齐，当时正嚼着营养冻的风舒翼看了看手里的叉子——“三叉戟军团”诞生了。

因为这事儿恺气得不行，大骂风舒翼反骨。

风舒翼淡定道，正宗人类是宝贵资源，危险的事情可不能让他们做。

可有些家伙不是跟他一样叛逆就是比他还轴，非要做危险的事，就都是后话了。

——其实在旧飞船“海岸线号”被星际风暴波及的那一天，医疗舱里还躺着几个人。不幸中的万幸，他们遭受的辐射程度要轻得多，不至于在短时间内死亡。

柯博士也正是在最后时刻躲进了一个医疗舱，才争取到比外边那些同胞多苟延残喘一阵。但她知道，这几位伤员即便幸运地存活了，他们的器官寿命也会骤减，如果不定期更换组织，那么他们将会于十五至二十年内迎来死亡——原本他们至少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岁。

她没有将他们视作风舒翼未来的「伙伴」。或许她早就料想到了，如果有得选择，没人愿意长久而无望地流浪。

但风舒翼未曾想到这一点。

所以当他前往孔佩雷前同几个老伙计一同坐在船尾舷窗前喝酒那一次，听到一向爽朗乐观的比尔·李以明显深思熟虑过的语气说自己不想再做更多置换手术而打算在下一次器官衰竭发生时接受安乐死时，他措手不及。

更糟的是，只有他一人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