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杨柳风(1 / 2)
<p style="font-size:16px">桃花飘散难掩人面,
听得故门一笑、一人叹,
往梦多愁缠,
坞里佳人总低喃,
故事阑珊。
从窄小漏风的窗子里望出去,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高高的山上绿荫葱葱,隐约能瞧见点不一样的颜色,他抓着窗上的细木棍,卖力的提鼻子一闻,仿佛还能闻到那树上满载的果香。
只是如此,他便更饿了。
因为这满村子的丰收,都与他无关。
仿佛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幻。
只有猝不及防抽在他手指上的木棍,所带来的疼痛是真实的。
他瑟缩在还没有人高的笼屋里,听着来自窗外的谩骂声,只觉得好饿,他两日前因偷吃家里的东西被关在这里,一直都没吃东西,若是饿急了,只能抓一把地上的干土,和着口水往下咽,还勉强能垫一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家里的其他孩子偶尔会偷偷的从窗外给他倒点水喝。
让他不至于死了。
他不想死。
他记得半年前的某个傍晚,家里来了不相熟的人,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打量着家里的一堆人,望着他望了许久,最后却叹气,嘟囔着太小了,拉走了他的一个姐姐。
姐姐走的时候还挺开心的,似乎去的地方能吃饱饭,还能穿好衣服。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些都是哥哥姐姐们说的。
能吃饱饭,还能穿好衣服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啊?他没有见过。
他也想去那样的地方。
可是大哥哥回来后知道了却骂了他们,还骂了爹。
他不明白。
那样的地方不是挺好的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小九。”笼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收回了思绪,凑过去趴在窗上努力地把脸挤出去一点,勉强能接住那从竹筒中倾流而下的清水。
他舔着仍旧发干的嘴唇,仰视着窗外的人影,只会怯怯地喊着,“七哥。”
七哥看了他两眼,又四下张望了一下,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了两颗野菜,匆忙递了进来,“嘘。”
“嘘。”他下意识应和着,抓着野菜塞进了嘴里,又苦又涩很难吃,他吃着胃里恶心,却也舍不得吐出来。吃完了又可怜兮兮地喊,“七哥。”
“没有了。”七哥没敢再停留,径直走开了。
他也只会趴在窗口愣愣的看着七哥的背影,直到七哥转进了屋里。
家里的哥哥姐姐们,都不太喜欢他。
只有七哥会照顾他一点。
特别是大哥哥,常常会指着他说,是他害死阿娘的。
可是他又没有见过阿娘。
第三天,他终于被放出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当是一件好事。
起码不用吃土了。
哪怕也吃不到什么东西。
但是七哥会上山偷果子,他也能分到一两个。
他也能去邻家偷点吃的,总是比吃土要好的。
“哎呀!”他刚摸到鸡窝里的一个鸡蛋,就被老母鸡在手上啄了一口,紧接着听见一声大叫,他回头便看到了邻家大婶那张黑脸,鸡蛋也没来得及揣走便爬起来跑了。
“又是陈家那天杀的小混蛋!”
身后声声叫骂,他生怕那大婶又追上来打他,便玩命地跑着,想起七哥说今天要去村口的树上掏鸟蛋,他也想去瞧瞧,不知道能不能分到鸟蛋。
结果,他跑到了村口,也没找到七哥,只有来往的村民看了他两眼。“这不是那陈家的?”
“摊上那样的爹,一堆孩子也没个好。”
“也不见得,这小扫把星一出生就克死他阿娘了,说不得哪天就把爹也克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快别说了,孩子怪可怜的……”
老人唏嘘几声,他看着不远处那个惯常尖酸刻薄的女人,突然紧跑几步,上去狠狠推了一把,将人推倒在了地上。
“哎哟!这小畜生还敢打人了!”
女人的咒骂和老妇人劝慰声夹杂在一阵劈头盖脸的殴打中。
挨打其实是常事了,他除了疼也无甚感觉,只是看着那张脸越发的觉着厌恶。
“这位大姐……”
“你喊谁大姐……”女人不耐烦地挥开了挡在面前的手,看向了来人,不由得怔住了,半晌喏喏说不出话来。
他蜷缩在地上,自然也听到了声音,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人影,向着他伸出手来,他下意识闭上眼抱住了头,却没有落下预想中的疼痛,反而身子一轻,被人抱在了怀里。
有只宽大的手抚在了他后背上,轻轻的,温柔的,仿佛太阳照耀下,田地里的干草堆,那样暖和那样绵软。
他忍不住睁开了眼,那副容貌就近在咫尺,比他见过的村里最好看的人,还要好看许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大姐,孩子这么小,便是顽劣也不能这么打。”
女人这才回过神来,低了头,神情有些羞怯,“我还没成亲呢!”
这人闻言一挑眉,更加不赞同了,“别人家的孩子便更不能这样动手了,不然家大人知道了该心疼的。”
女人忍不住嘲讽,“他家?孩子死了估计也无所谓的。”
虽难听,却是实话。
他那个爹对于家里的孩子根本就不在意。
眼前的人却听得一时无语,只是转过脸来冲他笑,“没事了别怕。”
他无措地抠着手,抠着嵌进了指甲缝里的干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脸上的红肿也被那只手轻柔的触碰,声音听来很心疼,“身上疼不疼?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还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呢。
他也不知从何处冒起了委屈,仿佛真的有什么巨大的苦痛压在了身上,仿佛从出生至今所遭受的一切痛楚在这一刻才真正的开始发作,瞬间哇哇大哭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这人便连忙小心地拍拍他的后背,轻声哄着。
他抱着这人的脖子,仿佛抱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哭的不能自抑。
转眼间,天色昏沉了。
周可雅问过了这孩子的身份,便将人送了回去,离开后因着天色不早便未再出村,在就近的溪边掸了掸身上的土,就着清水吃了些干粮,生了火堆后,便打坐休息了。
只是坐了不到半刻,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睁开眼,在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半大的男孩。
认识却是认识的,他两个时辰前才见过,正是他将幼童送回去的那一家。
“大哥哥。”那男孩拽了拽少年的袖子,少年才向前走了走,将怀里的包裹交给了他,破旧的麻布下,是那幼儿滚烫的身体。
“你带他走吧。”少年面无表情。
周可雅不解,但摸着那烧得通红的小脸,心里就不由得一阵慌乱,也顾不得别的,先翻了翻身上带着的药,将能用的都喂给了孩子,而后,才将真气慢慢灌入,催动药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两人沉默地看着他一番动作,片刻后男孩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大,大叔,你走了一会儿,小九就烧起来了,我爹不让治,把他扔在了笼屋里。”
周可雅诧异,哪有这种爹?“为什么不让治?”
“治病要花钱的,我家没有钱。”少年接过了话来。
男孩便在旁边点头附和,“我八妹妹就是这样病死的。”
便是没有钱治病,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病死么?周可雅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小半个时辰,周可雅便感觉到这孩子的烧退下去了。大抵只是哀恸过后着了凉,便是不就医,好好看顾也是会好的。
“治好了,回去也活不久的。”少年自然注意到了,却语出惊人。
“能说说为何么?”
“我五妹妹已经被卖去娼馆了,下一个就是他。”家中的一众孩子里,便是这两个长得最好。少年的眼神清清冷冷的,不错眼珠的望着尚且在昏迷中的孩子,若不是他已有用处,能赚钱养家,只怕也不会有怎样的好下场。“你既救了他,他的命便是你的了。”
周可雅不禁哑然。“你怎知我不是那样的坏人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说书先生讲过,佩剑挎刀的多是侠义之士武林中人,这样的人都会救助弱小。”而他的小弟弟便是家中最需要救助的最弱与最小。
他是不怎么疼这个弟弟,为着阿娘的死总也忍不住迁怒于小九,但那样的家中,若不是他,小九也无法从襁褓长到这样大。
但周可雅是不能这样无声无息地带走孩子的,便不说师门收徒自有手续要做流程要走,单说少年将孩子偷出来给了他,回去后又如何同家里交代,岂不是多生事端。
“我可以带走他,但不能这般偷偷摸摸的。”
不然,他岂非成了拍花子。
这孩子退了烧后却久久不见转醒,他终究不是大夫,能力有限,只得先带着孩子到了附近镇上寻医问诊,好在老大夫几针扎下去便无事了,说是孩子身子常年亏欠,养分不足才会如此。
而这一场高热,也带出了更多的内伤,五脏俱有损伤,需细心调养,不过孩子年岁尚小,慢慢便能养好的。
他借了医馆的后堂,烧好了热水给小九好好清理了一下,身上伤痕淤青数不胜数,发中鬓角,腰带衣缝,无不是污秽跳虱,可想以往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几次清洗下来,这孩子都是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明白怎么与他又在一处了。
老大夫家里有小辈,便拿出了一套新衣给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小九穿着干净的衣衫,低头闻闻,似乎还能闻到上面侵染到的药味,有些手足无措。
洗净一看,的确是长得乖巧可爱,不怪那少年会那样说。
娼馆之中,本就污糟,更何况男子卖身,只怕难以久活。
“你可还记得我?”周可雅想着,收徒一事他终究还是要问问孩子的意见,若不愿意,他也好为其另寻出路。
小九便点点头。
“我还未同你说过,我名为周可雅,是虞岭径路宗的人,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眼下只收有一徒,你若愿意拜入我门下,便是我的弟子,我会尽心教你武功,好叫你能保护自身不受欺负,也能保护他人锄强扶弱。但不愿也可,你喜欢做什么可以讲讲,我保证将你送到安全的去处,让你平安长大,将来能有一技傍身。”
小九眨了眨眼,显然没有听懂。“什么是弟子?”
“就是,像你大哥哥那样的,去跟别人学东西,只是学的内容不一样。”
“可以吃饱饭么?”
“自然可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还会有衣服穿么?”
“除了宗门内的弟子服是固定的,四季的常服都会给你买。”
那也太好了。小九仰着头,似乎是陷入了憧憬之中,却又想象不出那样的好日子,具体是怎样的。
周可雅笑了,“你不做我的弟子,这些也都会有的。”略一思索,“像是,如果你愿意像老伯伯那样给人治病,我就送你去桃花谷,那里也有饭吃,会有衣服穿的。”
小九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你去哪儿啊?”
“你想跟着我?”
小九用力地点点头。
周可雅哑然失笑,“罢了,也不必选别的了,那我以后就是你师父了,你要叫我师父。”
“师父。”小九认真的跟着念。
“对,你还有一个师兄,比你大几岁,等回去了,就能见到了。”至于正式的收徒程序,就等回宗门再说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什么是师父?什么又是师兄?小九满脑子问号,却不敢再问,只是听话的点头。
“回宗门之前,师父还需要带你去村子一趟。”
他走前,给那个少年留了定金,让其回去也好有个交代,不然家里平白丢了孩子,便是那人盼着孩子死,也肯定是要见到尸体的。若丢了孩子还为此闹将起来,只会对他不利。
但这个所谓的爹,显然对于卖孩子一事,并无心理负担,听到他愿意要,恨不得将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全卖给他。
“这是契书,一式两份,我同你事先声明,我是要买断这个孩子,契书一签,孩子往后的生老病死便都与你无关,你的生老病死也与他无关,你便只能当从未有过这个孩子了。”
“您大可放心!规矩我还是懂的!”
周可雅看着男人迫不及待的嘴脸,便不由得犯恶心。
契书签订,周可雅将自己的那份契书连同孩子的藉书小心收好,抱起了等在身旁的小九,径直向外就走。
“小九!”只是他们还没走远,便有个孩子追了出来,是那日同少年一起来的男孩,赶了几步,将一只破了边的只有巴掌大的碗举了起来,仰脸看他,“这个是小九的碗。”
小九想去探,却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得了他的准许,才弯了身子把碗抱在了自己怀里,小声地喊了句,“七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那男孩又在身上蹭了蹭手,掏出了一颗鸡蛋来,“这个给小九路上吃。”
周可雅看着那颗小巧的鸡蛋,不由得暗叹。
他能救了一个孩子,两个孩子,却始终无法救下所有受苦受难的孩子。
他思虑再三,还是转道去了村长家里。
“陈家是外姓,我也不是没有劝过说过,但别人家的家事,我怎么能插手那么深呢?”村长也是有苦难言。
周可雅看了一眼屋外,离屋子不远处的水盆边,蹲在那处正认真清洗那个陶碗的小九,他并不赞同村长的说法,“大爷,话不是这么说的,他已经卖了两个孩子了。”
“那怎么说也是他自己的孩子,卖不卖的外人怎么好说什么?”
“大爷,您可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姓陈的今天靠卖自己儿女过活,来日卖完了呢?孩子再多也有卖完的一天吧,您为什么不想想,他今日敢卖自己的孩子,来日难道不会偷了别家的女儿去卖,捉了别家的儿子去典么?”周可雅着实是恼了,村中这些人如此独善其身,岂非是助长了那畜生的嚣张气焰,“大爷,您家也是有孩子的吧?或许,他就算是偷别人家的孩子,一时半会儿还偷不到您家来,可如果村里的孩子都被他偷光了呢?您是觉得他会单单放过您一家的孩子么?”
村长嘴唇嗫喏,却没答上来话。
“再有,孩子偷完了怎么办?他往后能干什么?打劫邻里,杀人放火,这种人什么事干不出来?若是不在眼下把这些苗头扼杀住,难保将来有一日,他不会一把火将整个村子都烧干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那我能怎么办?我也不希望看到村子里有人卖儿卖女啊!”
“那就是你该解决的事了,什么都要外人想法子的话,那村长就该是我了!”周可雅也没心情跟这老头瞎客气,直接甩下一句便抱着小九走人了。
什么狗屁村长!
回虞岭之前,他还是带着小九去了一趟桃花谷,让医谷的人仔细检查了一番,开好了方子,抓好了药,这才不紧不慢地朝虞岭赶去。
他打算给小九取个好些的名字,这小萝卜头却是主意大,捧着那只陶碗,说自己想要叫碗。
行吧,他向来不会强人所难。
“那师父以后就叫你小碗了?”小碗转了转眼珠,高兴地点头,显然对这个新名字很是满意。
周可雅想着,当个小名倒是无所谓,正式的名字等孩子大一些了再商量也不迟。
说起名字的事,周可雅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大徒弟,那也是个人小鬼大的,年前被他带去杭城的竹西亭小住了几日,便嚷嚷着非要改个名字,可巧那时他正教了陆放翁的一首诗,开头便是‘露箬霜筠织短蓬’,那孩子便看上了其中的两个字。
他心想,倒不是因为背烦了,以往教千字文的时候,这孩子就因为背书背不出,要改名叫千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不过,那小鬼却是另有一番说辞应付他,说什么筠与箬皆是指竹,二人正居竹林,是难得的纪念。
小碗眼下瞧着还是乖巧听话的,但来日会长成什么样,却未可知。
不过,往后的日子还长,或好或坏,他都能在旁帮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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