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拉瑙卡的狙击手恰尔洛夫(无,介意)(1 / 2)
<p style="font-size:16px">十一点一刻,埃里希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医务楼的大门口。距离太远,为了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我要格略科给我找伊格洛夫讨一副望远镜儿。不巧,她的那幅被室友拿去赏鸟了,我只好暂时用步枪的狙击镜凑合。我将步枪架在窗栏,没安子弹也没插枪栓。这样更安全,因为我习惯性做出狙击姿势,左手托住枪管,右手放在扳机上。这不是双保险扳机结构,没有缓冲余地,最好的方法就是像模拟射击一样,不要放任何子弹。
我俯下身,眯起眼睛,向狙击镜里望去,视线一片黑暗,我调整角度,黑暗变成模糊的灰白。“该死。”我不耐烦的骂道,习惯性的吹了口气,意识到这并不是金属瞄准器,只好继续转换角度,半天才重新找到正确的视野。
格略科小心翼翼的用中指和无名指将我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长官,需要我回避么?”
我顺手掐了一把他瘦精精的大腿,让他别闹,我自有安排。格略科将惊慌的尖叫压抑在喉咙里,退到窗帘后的阴影里,不再说话。
不得不承认,望远镜式瞄准确实有它独特的魅力。它甚至比不少低价望远镜还要清晰,只要找准角度,聚光性足以让你享受到明亮舒适的目标画面。我站在这儿,甚至能看到几百米以外埃里希额间的白发,唯一的弊端是随着他移动,我必须持续改变姿势和方位来保持可视角度。拉瑙卡天气寒冷潮湿,穿着灰白色的病号服的埃里希很快被冻的瑟瑟发抖,站在台阶上满脸迷茫,随后折返上楼,总算是想起要找赫尔佐格借衣服的事儿。
“明天给我弄一把望远镜,约瑟夫,”我说,“记下来,这是头等重要的事儿。”
“是,长官。”他温顺的回道。
“想打个赌么?”
“您请说。”
“我赌赫尔佐格借的是顾问的冬装外套,黑色的那件。”
“为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不会舍得给埃里希自己的衣服。”
“我愿意和您赌,可惜我没什么能赌的东西。”格略科的语气还是有点忧郁,但总归没有之前那么丧气了。“我本来会赌上一次服务,但我想您不稀罕。”
“为什么。”
“您随时可以要求我服务,属于您的没法成为我的赌注。”
我抬起头,冲他扬了扬眉毛。“那不如赌上你?”
“我同样属于您。”他回答的挑不出任何错误。
“别这么丧气,亲爱的,你在这儿不开心么?”我搂住他的肩膀,两人都很默契的假装之前的威胁从未发生。
“能获得您的关照是我的荣幸,长官。”他回答道,“但我不会得意忘形。您对我有绝对掌控权,我可以在这儿,也可以在那儿,我的生活根据您的喜好变化。”他指了指楼下裹着棉袄铲雪,脸颊被冻伤的战俘,“您拥有我,我不能成为自己的赌注。”
“那你有什么建议么?难道又是一个吻。”我调侃道。
格略科扶了扶眼镜,“您是一个遵守赌约的人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耸耸肩,“你只能赌一下了。”
“如果我输了,我再也不会向您要求任何事儿。如果我赢了,您就欠我一个救命的机会。”
“什么意思?”
“一个人情,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向您要求一件事儿,您不一定要做到,但不可以拒绝我。”
“啊哈,”我来了兴致,“看来你很有把握。好,那我们不妨再赌大一点,如果你赢了,我给你一个人情,如果你输了,”我咧开嘴,几乎憋不住笑,“我就把你和穆勒关进一个房间一整天。”
“好的,”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臂,用力拽了一下,“成交!”
几分钟后,埃里希重新出现在在台阶上,还是穿着病号服和木拖鞋,外面则套了件又厚又大的深灰色呢子大衣。我看了两次,确认它不是统一发放的顾问冬装,几乎不敢相信。
格略科听到我的叹息,“我赢了么,长官?”他笑眯眯的问。
“别这么得意。”我愤愤不平的踢了他一下。他嬉皮笑脸地躲开。“格略科,如果你能猜出他现在穿的是什么,”我没有离开望远镜,接着观察,“下次假期,我就带你去拉瑙卡最好的餐厅约会,如何?”
格略科思考了一会儿,“蓝色棉袄或是灰色呢子大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只准选一个。”我盯着他,下意识的用手捂住瞄准镜。
格略科皱起眉头,迟疑不定,最后捂住眼睛,深吸一口气,半天才吐出来。“是灰色呢子大衣,对么?”他艰难的揣测道。
“猜对了。”
“好!”格略科迅速画了个十字,嘴里嘟囔了几句祷告词,“感谢上帝!”
“你怎么知道的?”
“赫尔佐格的衣服大多他家人从卡扎罗斯寄来的,太过珍贵。他不会舍得给克莱茨穿,尤其是今天下雨,如果被弄脏衣服就彻底毁了。蓝棉袄和灰大衣是他衣服里最便宜的两件,而且是旧衣服。理论上来说蓝棉袄更便宜,但克莱茨不会愿意,而赫尔佐格又不希望在您面前显得像个小气鬼,所以会借给他第二差的衣服,弄脏了也不太心疼。”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借黑制服外套的呢,难道那不是最便宜的一件?”
格略科不禁莞尔:“很简单,就像我也不会把您给我外套借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说。”格略科又露出那种恹恹的慵懒又忧郁的微笑,非常勾人,非常讨厌,让我忍不住想扑过去把他操的再也笑不出来或是吻掉他满脸的哀伤。“总之我赢了,长官,我很期待我们的约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接着去看埃里希。
裹在不合身外套里的埃里希像个被赶出家门的难民,消瘦笨拙。他站在台阶边,一声不吭的盯着水淋淋的泥地,满脸怨气和畏惧。旁边的士兵用余光瞥他,时不时把烟灰弹到他旁边的地上表达不屑。现在已经十一点二十五了,埃里希还没有踏出一步。
十一点二十七分,埃里希终于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慢条斯理的弯下腰,将裤子卷到脚踝以上,腰带扎紧,环顾四周,最后小心翼翼的走下台阶,在砖路上站稳。
他一瘸一拐,在泥泞间踟蹰挣扎。操场的草地覆盖半融化的雪,穿着皮靴和雨鞋踩上去非常有趣。这个季节的米加斯的雪是硬的,被冻成如冰块般的质地,难以消融,需要用铲子先把它们剁开,再一块儿一块儿铲除,否则连车都无法通行。我们安排战俘去完成这项工作,但战俘也无法弄干渗进泥土里的雪水,以至于草地永远湿烂。
我端起枪,像瞄准一样追随埃里希的行动路径。他走过勾肩搭背,刚结束训练的新兵,被吹口哨也不为所动;走过两个行色匆匆,头也不抬的顾问。走过那个因为偷东西被扒光衣服拴在操场上羞辱的年长战俘时埃里希停下脚步,几乎要回头看一眼。我有些希望他停下,辨认出那个不知名的男人是他的朋友或是亲戚,然后抱头痛哭,为两人殊途同归的厄运。可惜这样的幻想实在过于俗套,埃里希抬脚向前,没有再做停留。午餐时间,连绵不绝的人如潮水涌向餐厅和瓦耳塔监区的门口,唯有埃里希逆流而行。他太醒目了,战俘有营服,士兵有军装,少数几个能自行选择的顾问也不约而同的选择在午餐时刻套上棉袍保护自己,只有他,穿那件灰色外套,在灰暗的棕褐色,黑色和深蓝色的海洋里像一只白化小动物,被人流自动隔离开。他总是这么格格不入。我假装狙击,扣动扳机,嘴里发出子弹出膛的声音。我不断瞄准,开枪,在埃里希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反复处死。他无法逃离狙击镜头的方寸束缚,像一只被囚禁在玻璃瓶中的蝴蝶。埃里希踟蹰蹒跚,对自己已成为猎物的危险处境一无所知,一如多年前那场命运般的对抗。那是莫里索夫战役结束前夕,天气和今天一样潮湿阴沉,太阳溺死在湿漉漉的云里,埃里希·克莱茨和他的第十六装甲部队驻扎在库卢涅克森林边,准备下一场进攻。他们死了快一万人,我们死了三万。我趴在一堆树叶里,满脸泥土,身体尽量伏低,呼吸保持在半口气,安静到甚至不会惊动从我手背上爬过的天牛。他们不能发现我,我已经和身下的土地融为一体。
起初我只看到埃里希的背面,四肢修长,身型偏瘦,紧紧包裹在蓝灰色的制服里。他没有带帽子,而是将它夹在腋下,露出后脑勺梳理整洁的深褐色头发。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背挺得笔直,胳膊和腿都维持着相当严谨的姿势,以至于我开始怀疑难道卡扎罗斯有规定的“手持帽晨间闲谈标准姿势”?我暗自祈祷他快点转身,一方面好奇他的外貌,一方面也因为我需要尽快确定军衔,以便决定射击顺序。
他转过身,果不其然,为保证安全,男人的军衔被布块儿遮盖。我有些恼火,只好耐着性子持续观察。目前锁定的目标有三个,第一个是给坦克加油的驾驶员,他离掩护物最远,应该是倒数第二个射击对象。第二个目标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纤细黑发电报员,透戴耳机,正三心二意的和朋友喋喋不休,聊个不停。如果不能确定谁是帐篷外的最高级军官,电报员将是我的第一个目标。正当我咬着下嘴唇权衡利弊时,他完全的面对我了,将自己的正面显露无疑。
他看起来太干净,袖口和领口的衬衫洁白无瑕,和周遭的肮脏截然不同,完全不像在前线几周洗一次澡的士兵。一条闪闪发亮的表链从指缝垂落到小腹,最后消失在武装带里,是金的还是银的?他冰冷严肃的脸上没有一丝伤痕大多男人因为补给有限,刮胡刀生锈也只能凑合,脸颊都留下斑驳的血口,皮肤光滑细嫩,他用高高在上,毫无情感的眼神扫视着库卢涅克森林,嘴唇两边微微下垂,好像国王在庄严的审视臣民。眼神掠过我的刹那我不由自主握紧枪管--我以为他发现我了,尽管我特别注意藏好所有可能暴露的反光面,甚至没有使用更方便的镜头瞄准,而是用单独的望远镜观察目标。
他一定不是普通军官,普通军官可没条件保持这种程度的体面,他站在猎猎旗帜下,额头两侧修理整齐,胸前夹着眼镜,一丝不苟。和身边人相比,这个男人远远称不上魁梧,几乎有点单薄,因为过分紧绷的脊梁而显得倔强的可爱。他放下手表,用两个指头按住眼眶和太阳穴时忧郁而坚韧,这些小动作让我确信他总体而言是放松的,没有料到命运已经为他披上死亡的头纱。
男人不知情的对视的半秒足够让我爱上他,那么洁净干练,像一只擦干净的珐琅摆件,精致的叫人恨不得一口吞下。镜头里的男人小小的,柔软可欺,只要我扣动扳机就会死去。他们会把他就地安葬么?我想以他的身份,卡扎罗斯人应该会把他洗干净,送回父母身边,举办一场盛大的军事葬礼,奏响那首着名的《我亲爱的战友》为他送行。他的父母肯定会哭泣,哦,我的孩子,上帝为何如此残忍,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他有妻子么?或是孩子?她们再也见不到他了?她们该如何生活?那可爱的金发姑娘和粉红脸庞的孩子趴在他的尸体边痛诉,牵着尸体冰冷的手哀悼逝者过于光彩的死亡。他的战友一定会在葬礼上致辞,以他的名义干杯。“那残忍的米加斯婊子卑鄙的杀了他,我们必须复仇”。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会变灰,变成惨白的躯壳,嘴唇和眼皮发蓝,包裹在华丽的军装里,等到胸前被放上最后一枚奖章后和世界彻底告别,慢慢腐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想到这儿,我赶快咬咬牙,强行截断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分心是大忌,适当思索可以帮助你保持平静,但过度的妄想只会导致心律加速,影响观察力。他重新整理思路,他显然是个级别不低的军官,只是我无法判断其他两人和他相比谁的级别更高。时间有限,我决定再观察十五秒钟,如果还没有任何动向的话,就按照他,电报员,电报机,坦克驾驶员,坦克加油仓的顺序射击。一个弹夹五颗子弹,五个目标。第七秒,三人结束谈话,似乎准备进入屋子。我的心跳几乎停滞,担心错失良机。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年纪稍长的士兵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他们的右手抬起,幅度很小,只是和身体形成了一个二十度的夹角,但足矣暴露身份。这是一个半途而废的卡扎罗斯军礼,下意识的动作。他们要向上级致意。那男人确实是在场最高指挥官。蠢货,恶意像一条蛇一样从我的心脏爬出,我轻声讥讽道:遮住了勋章和军衔,怎么就是记不住别在前线敬礼呢?
我屏住呼吸,扣动扳机,枪托砸向肩膀。我喜欢后坐力产生的刹那,狙击枪好像一只被抱在怀中的巨大鲈鱼,需要你将它紧搂在怀中,一端顶住肩膀才能掌控。在扣动扳机的瞬间你不得不相信枪有极强的生命力和破坏力,而你正在驯服这残暴的生物,尝试驾驭它杀戮的邪恶力量。
埃里希应声倒地。他的动作很可爱,先是往后扯了一下才双膝跪地,向后仰面躺下。我没有浪费时间观察他是否死亡,在埃里希完全倒下去前就马不停蹄的开始透过镜头转到电报员身上。转移过程中,我用力拉动抢栓,让硕大的金色子弹壳弹射而出,节约时间。我再次扣动扳机,枪身一窜,被死死压住,机电员被击毙。第三颗子弹穿过电报机时卡扎罗斯人已经乱成一团。他们大概判断出射击方向,各自找到掩护后开始冲着我的方向乱射一通,留下两具尸体趴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的时间不多了,手枪子弹也许无法覆盖我所在的射击点,但机关枪和狙击枪可以。在他们搬出这些远程重型武器之前,我大概有半分钟到四十秒的时间。我能感到眼睛附近的肌肉在抽搐,也许有只昆虫正从脸颊往我的左眼上爬。第四颗子弹击中坦克员露出一半的肩膀,微弱的惨叫声穿来,他扑倒在地,恰好挡住了油箱。该死!我心中暗骂,除非我手上有一把沉重的反坦克步枪,否则我绝对没办法摧毁那辆坦克。看来我终究是没法创造摧毁一辆坦克的奇迹事实上,在一年三个月后,我确实做到了,不过用的不是普通狙击子弹,而是防空炮侦查弹,也就是俗称的爆炸子弹。
我将最后一颗子弹送进呻吟的坦克手的脖子里,同样的,没有费心检查结果就以匍匐的姿态迅速离开现场,翻身滚进之前挖好的掩体里。我感到安全,这儿在过去的两天一夜里俨然已经成为我的小小房间,我甚至挖出了两个小洞放弹药和水壶。我等待熄火,稍作休整,和战友会和后马不停蹄的回到莱勒诺夫面前报告。我表示希望他不要记载这次击杀任务和数量,他对此表示不解。
“你瞄准了三个人,他们都没动了,对么?”
“我击中了三个人,但我不清楚他们是否真的死了,长官。”我解释道。
莱勒诺夫揉揉通红的眼睛,“六百米,我很清楚你的能力,他们一定死了。”
“长官,我希望您不要把它记录在我的履历上,”我舔舔干裂的嘴唇,唱到一丝血腥。
“理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报告长官,任务突然,斯米尔诺夫上士因工缺席,没有观察手作证,不能算作“确认死亡”。
“恰尔洛夫,你是否知道?”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狙击手想要晋升可不容易,你的击杀数量直接和授勋,军衔挂钩。你刚冒着生命危险完成了一项危险的任务,难道你希望它成为一个秘密?”
“危险但是不合规矩,长官。”我有点没底气的嗫嚅,“再说了,我又不是为了那些东西打仗。”
“那你是为什么?”
“我的职责,长官。”我回答,“我是一名士兵,我的职责是瞄准,开枪,服从和杀戮。”
莱勒诺夫长叹一口气,“你之前说你参军是为了活下去。”
“我想在今天这个时代,活下去意味着杀死敌人。这是您说的战时思维,我一直记在心里,长官。”
莱勒诺夫疲惫的蓝色眼睛带着几分欣慰,“你是个好士兵,恰尔洛夫,我的父亲会为你骄傲的。”他划掉写好的报告,命令身边的打字员重新起草一份能更详细描述事情经过的文件。“去洗个澡吧,我都快看不见你的脸了,一群小姑娘脏的跟小子一样。”他嘟囔道。
我站在原地,千思万想,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我的父亲不会为我骄傲,长官,永远不会。”
莱勒诺夫愣了几秒,连打字员也停下动作,挠着嘴唇上的胡子侧耳倾听。他的后脑勺很快的挨了莱勒诺夫一巴掌,“干活,诺瓦伦科,别探头探脑跟个老鼠似的,上次报告就满是错字儿,再让我抓到,你就去扫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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