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诉肺腑思道念幼主感衷肠符狸揆故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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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style="font-size:16px">凉人为游牧民族,祖上以草木纪年,因而在每年水草丰美、牛N醇香的秋季庆贺新年,将八月最后一日定为年终,凉语称之“b屯”,意为“无月”,也就是汉文中的“朔月”。凉语中称“r酪”为“查嘎”,也衍生为“白”之意,次年岁首的第一天便称作“查嘎萨”,汉语称“白日”。凉世祖定都上京后,受关内汉人影响,将白月节从秋季改为了农历正月,与汉人的除夕、元旦日期相同。

b屯这日,萧思道照常起了个大早。天未明,锦绫院的织房和院子里都空空荡荡的。他m0黑儿到井边,瘸的那条腿踩在被晨露打Sh的井台石板上,好腿在石板下稳稳立住,双手把住木辘轳,井绳咿呀作响,木桶缓缓降入井中。等着水桶灌满的功夫,思道抬头朝玉熙g0ng方向望了望。东方的天刚露出鱼肚白,殿宇楼台逆光剪影,黑沉沉的轮廓庄肃俨然。从远处看,飞甍鸱吻似要连云、斗拱凤翼几yu承风,但没了日光下翠槛朱阑的金碧绚烂,更多的,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寞与凄怅。

思道回转目光,垂头望向井底,沉沉叹了口气。

佝偻的身型微躬着,苍劲的手抓住井绳,费力地转动辘轳,水桶渐渐升出井口。他紧紧抱住桶,几滴水洒落在青布长衫的前襟上,瘸腿踉跄着从井台石板上迈下、立稳,小心翼翼将水倒入身旁的酒坛里。思道稍稍喘息,抬手拭去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回头从井栏上拽起一根悬入井底的红绳。升上来的是一个绛红sE的小囊,里面装着大h、蜀椒、桔梗、桂心、防风、白术、虎杖、乌头八味药材,正是泡制屠苏酒的腊药。南朝人习惯在腊月以八味药材贮入绛囊,挂井中至泥;出,和囊浸于酒中,于除夕夜饮用,因酒JiNg含量极低,老幼皆宜,谓之屠苏酒。

思道抱起酒坛,一瘸一拐进了小厨房。

等轶青起身已临近中午时分了。白月节休沐,织房中空无一人,却不知是谁,趁着一夜功夫,在锦绫院上下都贴满了南朝新年的桃符春贴、钟馗门神、镂花金彩。织房屋子中间的条案上摆着几个红漆馈岁盘盒,盒盖上刻着「吉祥有余」几个字,她好奇打开一个,里面摆满了糕饼果子、五sE纸钱。轶青拾起个鹿鸣饼子咬了一口,饴糖和茶汤的香味儿在口鼻间弥散开来,甚是香甜。

她吃完一个,忍不住又拿了一个碧涧豆糕,一边吃一边在屋中好奇地四处张望,只见几个小桌上摆着折断的柏枝,四周点缀着掰开的柿子、橘子,正是南朝过年的“百事吉”,谐音柏、柿、橘也。轶青更奇,出了织房,想去平之房里问问这年庆装饰是不是他准备的,却想起他还没起,忽而听见小厨房中有生火做饭的动静,遂往小厨房去了。

思道见轶青进来,从面盆里腾出沾满面粉的一只手,另一手放下水盆,笑呵呵地作揖,道:“温公子,未到新春如意,却是除夕吉祥!”轶青忙还礼,道:“萧公公,那院里的年货,可是您置办的?”思道摆手笑道:“嗳,一点儿心意,公子莫放在心上。”轶青忙道:“劳公公为我等置办年货,怎生过意的去?”思道又摆手笑道:“一点薄礼,公子莫放在心上。老朽想公子与诸位锦官初来乍到,不知何处置备南朝的年货,就自作主张了,权当请诸位锦官一乐。不合南朝习俗礼节之处,还望担待。”轶青忙深深作揖道:“公公忒的客气。劳公公破费,实在过意不去。”思道笑道:“公子若实在过意不去,今儿又没旁的事,便帮老朽包这馎饦和馄饨吧。余的厨子备羊腔去了,老朽还要去趟玉熙g0ng……只怕晚上的菜要备不及。”轶青心中甚是动容,忙应了。

有轶青在旁倒水,思道可用双手和面,快了不少。不一会儿面光、盆光、手光,轶青暗叹这位萧内官真是高手,和面的技巧与她父亲有的一较高下。萧内官洗了手,道:“劳烦温公子把面切成大小划一的几个剂子用布盖好,老朽往玉熙g0ng一趟,一会儿便回。”轶青忙拉住,道:“萧公公,你先看我切了再走。”思道又道:“那不若公子先把r0U剁成馅?”轶青嗫嚅道:“这个我也不会……”

原来是个只会擀皮儿的。思道笑道:“无妨,那公子先把菜洗了吧。”轶青红着脸去摆弄一旁的白菜。

思道到玉熙g0ng时,见少主子正在内殿奏案前奋笔疾书。一旁大床上无人,殿内也没有内侍伺候,午饭的钟点,奏案上只摆了一盏sU酪N茶,旁边是两摞奏疏和一本已经翻得破旧的《贞观政要》。借着案上的残烛,思道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少主子,怎样看都觉得b一个月前他离开玉熙g0ng时要瘦了。他依依不舍地垂下目光,刚要跪,案前人已率先道:“免了。你怎么回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思道又瞧了一眼他的少主子。案前人并没有停笔,也没有看他,语气很公事公办,似乎完全忘却了除夕这天是个什么日子。

思道垂下眼,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浑身是血,蜷缩在地的幼小身影。二十年前,就在除夕这日,在那个稚童的父亲和母亲该为他庆贺生辰的这天——当其他皇子都兴高采烈地穿着新衣,与他们的父皇母妃一同赏看烟花鞭Pa0时,那个男孩儿独自一人蜷缩在黑暗的寝殿里,蜷缩在血泊之中,身上的旧衫被鲜血浸透。他抱起他的一刻,孩子睁开眼,仿佛望见了救赎和依靠一般,轻轻唤了一声,“萧阿公……”

后来,那个孩子身上的伤愈合了,心里的伤或许也被淡忘了;再后来,他一点一点长大rEn,长得高大壮实,习得文武双全。现如今,那个孩子安安稳稳坐在他的眼前。他成了一人之下的北院大王,他给大凉开疆扩土、建功立业,他身上的华服锦带一件b一件JiNg美。但他却不再是思道回忆里那个撕下旧衣,为雏鸟包扎的柔软男孩儿。

他也不曾再唤他一声“萧阿公”。

思道控制住声音里的哽咽,道:“回……回主子话,今儿……除夕。奴婢回来……恭请主子钧安。”

那话的语调被极力控制着,但仍旧染了难以压抑的凄怆哀恸。昭不禁微微顿笔,望了萧思道一眼。那一眼如一泓静水,因忽然被经年的旧事搅动,于是在水底的深处漾开了不易察觉的柔软波痕。残烛摇曳,烛花噼啪作响。男孩儿眼中的波痕转瞬即逝,微澜渐平。昭垂了眸,手上继续书写,语调却软了几分。

“安。锦绫院工期如何?”

思道也垂下眼,躬身道:“回主子,锦绫院工期进度如常,温大人忠心耿耿,做事竭力,素锦再过个把月便可完工。”

一阵沉默,案前人把写好的批奏吹了吹,折好,放在一旁,道:“她请示去狮子城的事,你可知晓?”

思道一怔,道:“狮子城汉商往来频繁,想来货品b中都更为齐全。”

昭视向思道一眼,淡淡嗯了一声,又道:“你在孤身边最久,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别净想着在中间和稀泥,帮那群汉人文过饰非。若锦绫院的人谋了反,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如实报来,孤这话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思道听了,慌忙跪下,恭谨道:“回主子的话,温督官确实忠心耿耿,并无他念。主子优待锦绫院,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锦绫院上下都念着主子的好,望主子能继续恩泽锦绫院,断断是不会谋逆犯上的。”

昭不动声sE地嗯了一声,语气听来很满意,道:“最好如此。”挥了挥手让萧思道下去。思道站起身,却没有就离开。他的目光又留恋地瞧了瞧这个他亲手带大的孩子,踌躇片刻,劝道:“启禀主子……正午已过,该……该传膳了。”

上次有人劝膳,昭已经记不清是何时了。他不禁抬头望了一眼思道,语气柔缓许多,“知道了,叫洪振伺候罢。”

门口的老人高兴得嗳了一声,道了句“奴婢告退”,一瘸一拐退下。青布棉袍下的背影佝偻,蹒跚着向左微倾,步履很不容易,纱帽下的发已经花白。昭心尖儿忽然猛一阵cH0U痛,仿佛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似的。

“萧思道。”

思道立定,讶然回头,“主子?”

案前的人默默望了他一会儿,“你做的馎饦,孤许久未用了。”

老人双目微微睁大了些,先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然后满脸的皱纹绽出一个惊喜的笑。

“嗳,奴婢明白。今晚一定送来。”

老人脸上的笑意是如此深厚绵长,连浑浊的眼底都泛起了无与lb的愉快光辉。昭心头那根弦又被一拨,隐隐揪痛。

“晚上寒凉。你腿脚不便,另派人来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思道一点头,“是,谢主子T恤。”蹒局地转过身,缓缓迈开步,抬起一只手去推殿门。那只手因常年劳作而骨节粗大,嶙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布满了g裂的细纹,关节处僵y地曲起,已不能展平。昭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哽得x口中气闷难受,似乎是有什么很重要的话需要对萧思道讲。

“萧思道。”

老人扶着门框停下,“主子?”

昭默默望着他良久,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终于,萧思道一瘸一拐的脚步声慢慢远了。昭久久凝望着门口。那青布棉袍的佝偻背影仍旧历历在目,蹒跚的步履向左微倾,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洪振带内侍进来伺候午膳,昭没有留人在殿内伺候。他空对着饭菜,一个人呆呆想了许久,适才哽塞在心口里的那句话终于被吐了出来。其实只有三个字——

“慢点走。”

除夕夜正是阖家团圆的节庆时候,在凉的锦工们却更备受煎熬。萧内官买了爆竹,红彤彤的火光映在积雪上,反倒把小院儿衬得冷清萧索。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里,nV工们抱作一团,有的小声cH0U噎,有的放声痛哭,哭过半晌,众人围在桌前吃羊腔、喝屠苏酒,说起原来在南启家中的情景,自是又哭又笑。

厨房里,轶青忙活着擀皮儿,萧内官包着馎饦和馄饨,两人一边说话。轶青提到在年少时与父亲二人准备年饭,因为她只会擀皮儿,连切剂子都不会,父亲常笑话她,“大户人家的厨子术业有专攻,切丁儿的不会切丝儿,切丝儿的不会切丁儿,一顿饭要几十个厨子才做得好。咱们青儿虽然只会擀皮儿,好在一个人就能负责一匹锦。”萧内官听了,呵呵笑道:“做饭可b织锦容易许多,温公子若想学,老朽愿教温公子如何做馎饦汤与馄饨。”轶青心头一动,望着萧内官热络的笑,乡愁淡去些许,却又想到若去五胡城放人,不知还有没有以后。此时却不愿意想那伤心事,强颜微笑地应下,“好啊,那便劳烦萧公公了。”

北方天黑的早,酉时已经全暗了。萧思道把刚出锅儿的馎饦汤和馄饨分装进几个碗,把其中一个碗放进个挺JiNg巧的红漆食盒里,往轶青手边儿推了推,笑道:“温公子,殿下吩咐了,要晚膳时候送过去。我忙不开,就劳你去趟玉熙g0ng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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